第14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這一年的除夕夜,江晚樵說要陪伴家人,崔銘旭說怕冷,實則是要陪伴他的小傻子。寧懷璟和徐客秋一同在街頭看午夜的煙花,然後看清晨的日出。夜裡下了雪,很冷,他們避開熙熙攘攘的人群躲在巷口的角落裡,兩人一起罩著一件寬大的毛氅,在刺骨的寒風裡,臉靠著臉,手拉著手。

  新一年的太陽自遠方緩緩升起的時候,寧懷璟吻了徐客秋,唇落在頰邊,觸到一片冰涼。徐客秋呵呵地笑,扭腰往後躲,嘴裡不停地喊冷。

  寧懷璟嘟著嘴往前湊個不停:“一下,就親一下,親完我給你買糖葫蘆。”

  像兩個調皮嬉鬧的孩子。

  年後,他們在城門外送走了江晚樵。想要折柳惜別,天寒地凍,鏡湖邊成排枯槁,欲尋無處。

  江晚樵皮帽鶴氅裹得一身英姿勃發,單獨把寧懷璟叫到了一邊:“我知你還在怨我前幾日說的話。”

  寧懷璟訕笑:“怎麼會?”

  他也不揭穿,口氣意味深長:“同你做了半生兄弟,有時候,我比你自己更明白你。”

  又是那樣犀利的目光。

  聰穎伶俐的小侯爺不知該怎麼接話。

  江晚樵垂下眼,從袖中掏出一方錦盒:“當日客秋同我在春風得意樓有過一場賭,我輸了,織錦堂藏寶閣中的東西任他選取一件,他卻至今未向我討要賭注。如今,我要走了,這筆舊債也該還了。”

  寧懷璟接過小盒,道:“我代你轉交。”

  江晚樵向邊上一瞥,不禁一笑:“我若要交予他,現在給他就是了,何須來勞煩你?”

  “那是……”

  “你代他收著吧,或許有朝一日會用得著。”

  及至上馬時,江晚樵似乎仍有許多話想說:“懷璟,有些事於別人或許天經地義,但是於自己是否同樣如此,你要好好想想。”

  寧懷璟說:“我記下了。”

  他又說:“懷璟,客秋罵得沒錯,四人中看似你最灑脫不羈,實則,最沒出息的就是你。”

  寧懷璟笑:“這我就不記下了。”

  江晚樵最後說:“寧懷璟,我真的比你自己更明白你。”

  寧懷璟捏了捏他握著韁繩的手:“我知道。”

  他揮鞭打馬馳騁而去,西出陽關,再無故人。

  崔銘旭感嘆:“今後京中繁華勝景恐怕就要少一分風采。”

  誰知,這僅僅只是開始。

  元宵未到,徐寒秋同人賽馬,不慎從馬上摔下,折了一條胳膊,斷了右腿。因要在床上修養好一陣,托人在朝中謀的差使自然也告吹了。大夫說,傷勢好好養自然會好的,只是今後行走起來,恐怕會有些微不便。

  問秋是個更不能託付的,向朝中討來的幾份差使都做了沒幾日便嫌這嫌那地辭了,終日閒在府中無所事事。

  徐夫人看看老的再看看小的,看著看著就止不住落淚。日日在丈夫和兒子的病榻前奔波,原本保養得很好的女人一夜間竟憔悴得顯出了幾分龍鍾老態,說話時也是有氣無力的。

  寒秋他媳婦在房裡哭得很兇,徐客秋也站到房門外去看了看。

  寒秋躺在床上不能動,看到門外的他,眼皮子掀了掀,扭頭把臉轉到了另一邊。

  徐客秋也沒有進房的打算,轉上撞上正要進門的二哥問秋,於是趕緊讓到一邊,不願生事。

  問秋卻沒走,定定地攔在了客秋跟前。

  徐客秋垂著頭撇撇嘴,剛要抬頭擺出那張慣常用來掩飾的純真笑臉,問秋卻道:“你……回去看書吧。”

  口氣還是不好,卻難得沒說什麼難聽的話。

  他說完就快步往房裡走,也不讓客秋看清他的表情。徐客秋有些莫名,搖搖頭,決定不去揣測什麼。

  那年殿試,名不見經傳的貧家子弟徐承望一舉奪魁,金殿聽封、打馬遊街、雁塔題名,當今聖上金口玉言,將表妹寧瑤郡主許配狀元郎,一時,魚躍龍門,天下皆知。春風得意樓的老鴇笑得前俯後仰:“哦呵呵呵呵,丑狀元娶美嬌娘,這世道真是……”

  雄心勃勃的崔家小公子甚至連個探花也沒撈著,委委屈屈排了個二甲第六,據說自覺無顏見人,一氣之下閉門不出,齊嘉去叩了幾次門也沒見著。

  徐客秋落榜了。

  寧懷璟陪著他在忠烈伯府門前的巷子口等了一天,從清早到傍晚,聽著城中大街小巷颳風似地瘋傳:“中了,中了,豆腐三娘家的承望中了!狀元!是狀元啊!”

  “瓊州來的那位龐公子也中了!”

  “崔家小公子二甲第六!”

  自始至終,沒人提及徐客秋這個名字,也始終不見喜報官敲鑼打鼓拐進巷子裡來。

  “果然啊……”徐客秋輕輕地開了口,“光靠臨陣磨槍還是不夠的。”

  寧懷璟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輕鬆些:“沒事,我們下回再考。”

  下回,就是三年後了……

  徐客秋說:“好,我們下回再來。”

  轉身一把握住寧懷璟的手,大大地翻個白眼:“你抖什麼,又不是你考試。”

  寧懷璟有點臉紅:“我緊張。”

  徐客秋主動趴到他懷裡,兩手捏著他的臉往兩邊扯:“我沒事,真的。”

  寧懷璟始終沒有笑等他鬆了手,慢慢地環住他的腰:“客秋啊……”

  “嗯?”

  “三年後,我還能在這裡陪你等嗎?”

  第十六-十七章

  然後,寧懷璟和徐客秋又在城門外送走了崔銘旭。金枝玉葉的大才子,薄薄一紙調令就被派去了窮山惡水的棘州,是命中注定也罷,是有人故意要捉弄也罷,聖旨下了就沒有再收回的道理,今後何時回京猶未可知。

  徐客秋近來有些消沈,自己的事,家裡的愁雲慘霧,好友一個接一個的遠行,一樁樁一件件都不是值得高興的事。

  當年雖然也曾惡語相向水火不容過,但是這些年相處下來,多少也是一份不能說斷就斷的交情。看著崔銘旭有些失意的表情,一時,竟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只得往寧懷璟身邊又靠了靠,道:“你哭喪著臉干什麽?好歹你還是中了的,我這個名落孫山的都還沒哭呢。”

  崔銘旭捧場地動動嘴角:“也是……”

  往昔多出口成章的人,現在苦得連話也說不出來。

  寧懷璟寬慰他:“有我和客秋在,總有一天能把你弄回京里。”

  他也只是客套地道了聲謝,心思不知神遊到了哪裡。

  來送行的人也不多,崔家兄嫂、寧懷璟、徐客秋,另有幾個家丁。比起往昔四人出則前呼後擁,入則親友如雲的景象,實在天差地別。崔銘旭一直東張西望地在尋找什麽,紅粉知己玉飄飄聽說已隨人私奔離開了京城,原來她自始至終愛的都不是他,那個兔子般總是緊緊跟在他身後的齊嘉也一直不見人影。

  寧懷璟對崔銘旭身上的事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也猜出了一些,追著他的目光一直落到鏡湖邊的柳樹下,有個藍色的身影飛快地一閃而逝,崔銘旭眼中的光芒也隨之明亮而後又黯淡。

  原來……

  看看崔銘旭,再看看一直凝著臉的徐客秋,猛然間,想起江晚樵當日在酒樓中的一番話語,寧懷璟有感而發:“銘旭,離開京城於你或許也不是壞事。”至少脫離了盤根錯節的家族,和隨之而加諸在身上的種種束縛。

  崔銘旭苦笑著點了點頭:“或許……”

  及至回到府中,寧懷璟仍有些沈浸在自己的思緒里不能自拔:“客秋,如果我們也離開京城……”

  徐客秋乖巧地偎在他身畔笑:“好啊,去一個誰也不認識我們的地方。你不是忠靖侯府的寧懷璟,我不是忠烈伯府的徐客秋。”

  “這樣,我們是不是可以永遠在一起?”

  徐客秋想了想,點頭道:“可以。”

  於是,寧懷璟就笑了:“真好。我給你蓋一間糙屋,屋子外面有籬笆牆,就像晚樵他家花園裡從前弄的那個叫杏花村的小院一樣,院子裡可以養花,不要太名貴的,尋常的月季、鳳仙這樣的。”

  “還可以養些雞鴨白鵝……如同古人筆下的田園農家。”徐客秋陪著他一起想。

  寧懷璟漸漸有了興致,抓來筆在紙上興致勃勃地畫,先是兩個小人:“這是你,這是我。我比你高一點兒。”

  然後是小小的屋子:“這是我們的家。”

  屋外有種著花糙散養著家禽的小院,院裡放兩隻小竹椅:“天氣好的時候,你可以在院子裡看書,我陪著你。”

  院外有小河:“夏天的時候,我們在河邊看星星。冬天的時候,我砸開冰塊給你捉魚吃。”

  河對岸是糙原,一望無垠:“我們可以在上頭騎馬,你愛騎多久就多久,我一直陪著你。”

  屋後青山起伏,層巒疊嶂:“我帶你去山裡打獵,兔子、狸貓、梅花鹿……呵呵,晚上一邊喝酒一邊烤著吃。”

  徐客秋在寧懷璟懷裡笑得很幸福,看著一無所有的白紙被種種美好填滿:“你會造房子?”

  “呃……不會。”

  “那怎麽辦?”

  “嗯……找人吧……出點銀子……”

  “銀子花光了呢?”

  “我來掙呀。”

  “怎麽掙呢?”

  “唔……我念過書,做個教書先生如何?”

  “你才念了幾行《論語》?誤人子弟。”

  “那……我會幾手拳腳,去給人做個護院。”

  “就你那花拳繡腿……”

  “我們出去時多帶些錢,開個小鋪子做個小買賣也不錯。”

  “你會打算盤?”

  “……”寧懷璟沈默了。

  “你這個笨蛋。”徐客秋一直看著那張畫,仿佛是要將上頭的所有東西都記到心裡,“你走了,你爹娘要怎麽辦?侯府要怎麽跟人交代?你道這樣的日子真能過得長久麽?住糙屋,一天兩天是新鮮,三天四天是還過得去,五天六天是湊合,七天八天就要生怨,九天十天就會想念京城。”

  他把那張拙劣如塗鴉的畫看了又看,然後折了起來:“沒有掙錢的營生,光靠帶出去的那些銀子又能過幾日?何況是你我這樣花錢從不計較的人。沒有錢自然要想方設法地去掙,你我有幾分能耐是脫了家裡的依靠也能讓自己好好過活的?這半生,除了吃喝玩樂,我們還會什麽?就算你我能放下小侯爺的架子出外賣勞力、做苦工,又能捱到什麽時候?貧賤夫妻百事哀,節衣縮食,百般計較,得了病無錢醫,更無錢買酒玩樂取悅花娘。如此這般汲汲營營計較度日,天長日久,積怨叢生,忍不住會有口角,口角多了就要相罵,罵得多了就會後悔。人一旦後了悔,心就會不知不覺變冷,到時候只怕相看兩相厭,各自覺得對方面目可憎,不能相與。”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