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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家的大才子輕巧利落奪了個會試魁首,太得意,太忘形,砸了春風得意樓。連帶一同鬧事的寧懷璟也挨了家法,堂堂一個侯府的少爺,在勾欄院裡撒酒瘋,還成什麼體統!

  四人中唯有徐客秋沒受責罰。

  “我倒也想去祠堂里跪一跪。可惜,我認得祖宗,祖宗不認得我。”他如今也看得開,或許也是對徐家上下死了心,略略提了這麼一句就不再說起。索性趁著這個要收斂性子的因由,越發地發奮刻苦了。日日在學堂和書房間往來,所有邀約一概回拒。

  光陰珍貴如金,偷歡本就不易,這麼一來,二人私下獨處的時光更顯稀少。

  寂靜的書房裡,徐客秋從書本里抬起頭,對座的寧懷璟伏在桌上已經無趣得睡著了。男人的臉型酷似他征戰沙場的父親,五官卻隨他那位曾經艷驚天下的母親,男生女相,不但樣貌是極英俊的,人人都說,福氣也該是極好的。

  他連睡著時,嘴角也是往上翹著的,比起平日裡在人前的張狂,少了分傲氣,多了分稚嫩。其實……還真是個孩子似的人啊,什麼都不操心,什麼都不擔憂,大大咧咧地笑著,張揚著自己的快活。

  指尖還沒戳上他的臉頰,寧懷璟卻醒了,張口咬住伸來的指,嘴角還是那個上揚的弧度:“這次,可不是我鬧你。”

  “是、是、是,是我鬧你。”指尖上傳來一點點疼痛一點點蘇癢,徐客秋任他咬著,目光落在他睡出了紅印的臉上,“噗嗤——”一聲笑,“這段日子不得閒,不能……和你在一塊兒了。”

  他口氣中帶著歉疚,知道眼前小狗般眼巴巴看著自己的人在心底也是存著哀怨的。

  寧懷璟鬆了口,站起身,摸摸徐客秋的頭:“說什麼傻話?我是想在春風得意樓里好好把你抱上幾天幾夜,可在這兒伴著你讀書,完了再一起回家也挺好。”

  徐客秋聽得有些傻,寧懷璟搖搖頭,曲起手指刮他的鼻尖:“笨!”

  終於、終於,終於也能用這樣的口氣說他一次,小侯爺暗慡不已。

  歸家時路過春風得意樓,風韻尤存的老鴇倚在樓頭千嬌百媚地梳頭,見了兩人便嬌笑著來招呼:“小侯爺呀,上來坐坐?你那間房可還給你留著呢。”一個媚眼拋過來,路人紛紛倒退三大步。

  寧懷璟沖她揮揮手,一轉身,帶著徐客秋拐進邊上的小巷裡,握著手腕的掌心順勢下滑,直至十指相扣。徐客秋茫然,寧懷璟調皮地眨眨眼,握著的手不放心地緊了又緊。

  黃昏時分的小巷子裡鮮少有人,小心翼翼地牽著手,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悠悠閒閒地走在牆根邊,香甜的成熟瓜果的香味飄過牆頭徘徊在鼻尖,不經意地一抬眼,還能隔著格窗隱隱約約瞧見牆內精緻的小院,一派秋容內尚還留著三分春色。再回頭,眉眼對上眉眼,相視一笑。紅彤彤的夕陽下如此分明的一對剪影。

  又過了幾日,能如此溫馨相處的時光更只剩下這一段黃昏的路程。

  寧懷瑄要納妾了。

  終日不事生產的寧懷璟剛好得一個學習如何辦事的機會,跟著府內的幾位總管里里外外忙碌,無頭蒼蠅一般。

  寧家大少爺與大少奶奶成婚三年一無所出。眼看著另幾房宗親家裡長孫、玄孫、世孫一個接一個,老侯爺從開懷到羨慕再到妒忌,明里暗裡幾次三番明示暗示,小夫妻兩個口中應承著,白胖胖的小孫子千呼萬喚卻遲遲不見蹤影。

  老夫妻一番合計,將懷瑄與靜蓉一起召到跟前:“不如……納個妾吧。”

  寧懷璟撇過頭去看懷瑄,懷瑄又撇過頭去看靜蓉。大少奶奶面沉似水:“但憑爹娘做主。”彎腰、躬身、屈膝,似行雲似流水,說不出的端莊嫻雅。

  老侯爺夫妻紅了臉,抓過她的手來嘆息:“真真叫賢良淑德,懷瑄哪兒這麼大的福氣。”

  她依舊神色如常,婷婷裊裊站在老王妃身側,說話的調子是一貫的悠慢,清脆動聽:“兒媳心頭早有一個人選,不知爹娘覺得是否妥當?”

  老侯爺感動得快哭了。

  寧懷璟看看身邊的懷瑄,一貫舉止有度的大哥神色有些不自在。又去看看那個雍容大度得快成仙的大嫂,女人此刻正是最風華正茂的年紀,淡掃蛾眉也楚楚動人得心驚,可是,不管她將話說得再動聽,儀態做得再大方,眼裡卻是沒有笑的。

  一瞬間讓寧懷璟想起昨日同客秋在街邊小攤上看到的木頭娃娃,也是如此精緻,也是如此討人喜歡,也是如此木然。

  二姨奶奶也算是中的小姐,祖上也曾有中過舉人進士的,父親現下是城中學館的夫子,家道雖中落,對女兒的教養卻是極好。她自小跟著兄弟一起念書認字,知書達禮,識得進退,更兼身家清白,個性和順。靜蓉將她領到老王妃跟前這般一說,老王妃果真讚不絕口,為懷瑄納妾的事就如此這般定下了,日子就選在下月十五。

  往後的事就要寧懷璟來忙活了,日日起得比雞還早,睡得比蟲還遲。偶爾抽空往學館中去找徐客秋一遭,徐客秋撫著他的臉感嘆:“瘦了,倒是精神挺好,看著比從前好像有點出息了。”

  這一番話賽過老王爺賞他萬千珍寶,寧懷璟摸摸自己的臉,再摸摸徐客秋的:“你也瘦了。晚上又熬夜寫文章?”

  “從前落下了許多功課,現今想再抓緊些就已經遲了。臨陣磨槍,能磨多亮就磨多亮吧。”他也是一身疲憊,靠在寧懷璟懷裡懶懶翻兩頁書,眼中說不盡的厭倦。

  寧懷璟體貼地為他揉著額角:“看厭了你還看?想搶銘旭的狀元郎不成?人家指望著靠這個來娶玉飄飄的。”

  “我也指望著靠這個來娶小桃啊。”徐客秋閉著眼睛也不忘同他抬槓。

  寧懷璟失笑:“是啊是啊,來年我也考個狀元,然後娶那個如意進門。”

  說完自己也笑,把臉貼過去蹭徐客秋的頸窩。兩人擠在一張圈椅里,挨挨蹭蹭的,偷偷快樂著自己的快樂,幸福著自己的幸福。

  自始至終,大少奶奶靜蓉都是靜默的,仿佛推出了那個由她舉薦的二姨奶奶,其他事就與她無關了。早起向公婆請安,同老王妃一起安排一家人一天的起居用度,費心安排懷瑄的衣食住行,閒時坐在房中繡花,在湖邊餵魚,有興致時彈彈作為陪嫁跟過來的一張上好的古琴,描幾筆工筆牡丹。偶爾外出,是陪老王妃上寧安寺進香。府中設有佛堂,大少奶奶還日日都要在裡頭頌上一段經文。

  她在忠靖侯府里過得很安靜,兢兢業業地做著每位大戶人家的長媳該做的事,孝順公婆,侍奉丈夫,善待小叔,不逾矩,不驕橫,不任性,三從四德,謹言慎行,寬以待人。兒媳、妻子、大嫂、少奶奶,無論從哪個角度看,楚靜蓉都是完美的。

  寧懷璟匆匆路過後花園,看到她站在院中賞花。秋風颯颯,百花凋落殆盡。

  今年的jú花開得不好,稀稀拉拉的,有的至今還是個花苞,有的才開了幾瓣就枯了。楚靜蓉就站在院中央,上衣、襖裙、絲絛,從淺綠到深青,一身深深淺淺的綠,襯著腳邊飄落的黃葉和萎靡的花朵,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淒涼。

  寧懷璟想了想,打算悄悄退開,卻已被她瞧見:“原來是小叔。”看不出悲喜的臉上這才起了些淡淡的笑意,卻始終沒到達眼角,又讓寧懷璟想起了那些精緻的木頭娃娃。

  “近來讓小叔操勞了。”她說話時總將語調拖得很長,婉轉悠揚的,有些散漫,有些慵懶,也仿佛是藏著深深的倦意。

  徐客秋曾經對寧懷璟說過:“為什麼公府侯門中的女子說話都是那麼慢條斯理呢?這和她們的髮髻總是要盤很久是一個道理。因為深閨中太寂寞,而時光又太長。一定要把話音拖得那麼長,才會覺得日子不會太過難捱。”

  對著眼前向他微笑的女子,寧懷璟想說些什麼,又覺得有太多問題哽在喉頭,反而一個也提不上來。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呢?喜歡大哥麼?在府里過得好麼?為什麼對大哥納妾的事那麼無動於衷呢……

  “呵……”又一片黃葉飄落,就墜在她的肩頭,又悠悠地墜下。她勾起嘴角,不知想起了什麼,視線一直追著那黃葉。然後又定定地對上了寧懷璟滿是疑惑的眼,“但凡大戶人家,誰不是有個三妻四妾姬妾成群的?不這樣的,比如公公和婆婆,反是個特例,人家背後要說閒話取笑的。”

  “初春時抽芽,秋日裡飄落,這是葉子的本分。我是楚家的女兒,嫁過來不是看我樂不樂意;我是侯府的長媳,膝下無子,為相公納妾也是我的本分。都是沒什麼好拿來說嘴的。”

  “這世上,各人都有各人的本分、各人的命。該是什麼就是什麼,該怎麼做就怎麼做。老天既然給了你富貴,自然在別處就要給少一些,沒什麼好怨恨的,世上還真有樣樣如意的人不成?若是凡事都順著自己的意思來,人人都這樣,這人世是不是還是人世呢?會不會亂了套?”

  寧懷璟忍不住順著她的意思往深里想。

  看著他蹙眉不解的樣子,女子的笑容終於又添了一絲:“不是人世的人世,亂了套的人世。這麼想想,還挺有意思的,又覺得挺叫人害怕的。”

  擦肩而過的時候,她忽然回頭:“那個新來的姨奶奶……和你大哥是舊相識。”

  這話說得很含蓄,站在秋風裡,她試著又勾了勾嘴角,寧懷璟卻始終不覺得她在笑。

  懷瑄納妾的那晚,侯府燈火通明,老侯爺喝多了,連老王妃也破例多喝了兩杯。新人步態裊裊,上前一步來跟靜蓉奉茶,大少奶奶雙手接過,親親熱熱將她攙起,不露半分聲色。眾人臉上都是笑著的,大家都很高興。

  寧懷璟遠遠看著,趁人不注意,一把拉著徐客秋鑽進後花園的竹林里。

  那晚放了煙花,五光十色,照亮大半天空,照進竹林里,照亮一雙吻得天昏地暗的人影。

  第十四章

  寧琤是哭著回家的,頰邊帶著淚痕,眼睛腫得像核桃。高傲刁蠻的郡主同年輕氣盛的少將軍間似乎處得並不好。老王妃和靜蓉勸慰了她幾句,寧琤在娘家小住了幾日便又跟著將軍府的人回去了,走時似乎並不甘願,卻又無可奈何。

  老王妃嘆息著說:“這丫頭就是一身暴烈的脾氣,怎麼也改不了。”轉身又去埋怨老侯爺的不是,好好的女兒家不該教她舞刀弄劍。老侯爺摸摸鼻子,沒敢作聲。

  寧懷璟私下裡跑去找他姐夫喝了幾次酒,男人只顧一杯接一杯地灌著,說的話卻不多,無非是說新婚妻子不懂體諒又無理取鬧云云,寧懷璟勸了他幾句,他似乎也沒聽,臨走時搖搖晃晃地拍了拍寧懷璟的肩:“別笑話我,你也終有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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