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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中傳來細小的齧噬聲,楚惜微的目光落在赫連御屍體上,看到他暴露在外的七竅和各處傷口等地方,皮肉慢慢隆起一個個小包,然後從內向外地被咬破,鑽出好幾隻小小的離恨蠱蟲。

  一具屍體,很快變得面目全非,饒是以楚惜微的見識,也忍不住膽寒心悸,適才若他真被這隻離恨蠱咬住,是不是也會變成這樣?

  赫連御想得到蠱蟲的力量,就把生死都押為代價,到如今因果循環、恩仇有報,方知何為“自作孽,不可活”。

  端清似乎很累,說話聲音極輕,雙眼也是半睜不閉的樣子。葉浮生忽然上前一步,用力抓住了他垂在袖中的左手。

  要是平常,如此魯莽無禮的行為就算不被拂塵抽臉,也要被端清淡淡訓上兩句,然而這一次白髮道長連躲避也沒有,任葉浮生翻開那隻緊握的手掌。

  蒼白的掌心中,躺著一隻半指長、米粒粗的血色蠱蟲,它的樣子有些像蜈蚣,通體晶瑩剔透,奄奄一息地被他握在手中,透出了瀕死的寒涼之氣。

  葉浮生沒有見過這東西,卻從楚惜微驟變的神色里知道了它是什麼。

  長生蠱。

  天下最後一隻長生蠱,在慕清商兩歲那年種入其體內,於迷蹤嶺詭譎血殺的環境裡成長,又在《無極功》的壓制下去除凶性,是慕清商的命,也是端清的根。

  現在,它快死了。

  如有一盆冰寒刺骨的冷水迎面潑下,剎那間葉浮生從頭涼到了腳,他感覺到寒意從骨頭裡漫出來,全身忽然開始發抖,聲音也打顫:“師娘,你……為什麼……”

  “那天在問禪山上,趙冰蛾告訴我‘赫連御煉製了數百隻蠱蟲,就藏在迷蹤嶺里,不管誰要他的命,都得跟葬魂宮一起下黃泉做墊背’……從那時起,我就決定了。”端清閉了閉眼,聲音很平靜,淡漠得幾近殘忍,是對人也是對己。

  若非為了調查蠱洞所在,一絕蠱毒後患,端清早在問禪山上就殺了赫連御,而不是將計就計拿自己作餌,跟他到迷蹤嶺來。

  然而偌大迷蹤嶺危機重重,要找到蠱洞談何容易?唯二知道它所在的人里,步雪遙已經被赫連御親手滅了口,要想找到線索,只能從他本人身上下手。

  若說世上有誰對赫連御了如指掌,那就只有慕清商。

  端清對赫連御七情早斷,可他腦中還有昔年慕清商的記憶,兩日前他在蕭艷骨掩護下離開泣血窟,一邊避過嶺中明槍暗箭的崗哨耳目,一邊去了他猜測出的幾處可疑之地一一查探。

  斷魂崖冷泉禁地、刺血叢中般若花、朱雀殿後百毒池,還有……驚風殿下骨葬坑。

  長生蠱離體之後,只能活一個時辰,而失去長生蠱的人也會被抽走大半氣血精力,幾乎只剩下一個空殼。

  端清必須親眼見到那些蠱蟲後,才能把長生蠱從體內逼出來,可赫連御生性多詭,在其餘三個地方也留下了小部分混淆視聽的蠱蟲,隨著他這兩日閉關行功命懸一線,看守在那三處的葬魂宮屬下也被潛伏附近的失控蠱蟲襲擊,才會導致蠱毒外流。

  若非赫連御求強心切,不惜植入離恨蠱將己身作為了“巢”,從而驚動了端清體內長生蠱,也許這次他就真的瞞天過海了。

  當楚惜微與葉浮生同赫連御血戰的時候,端清已經到了驚風殿外,趁亂混過了人群,藏身在門外死角處,劃開左腕,運功將長生蠱逼了出來。

  長生蠱對這些蠱蟲有著天然的影響和壓制,在它重見天日的那一刻,赫連御打算玉石俱焚的想法就註定落空。

  真相大白,可葉浮生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盯著端清掌心那隻瀕死的長生蠱,好像全身力氣都被抽空,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無力從心底攀爬蔓延,想說點什麼,喉嚨卻已經啞了。

  “事情還沒做完,哭喪臉作甚?”端清看了他一眼,目光轉向楚惜微,“外面戰況已定,你去叫人在驚風殿外潑油堆柴,然後一把火燒了這個地方。”

  楚惜微沒動,反是問道:“那麼道長你呢?”

  “我雖失了長生蠱,幾十年的《無極功》也不是白練的,一時半會兒死不了。”端清伸手在他肩膀上輕輕一拍,目光落在葉浮生身上,難得笑了笑,如枯木上綻放出最後一朵花來,於死寂中燃起殘燭餘輝,“都已經這麼大個人,經歷了數載風雨生死,難道還看不透這些?把眼淚擦乾淨,等這件事完了,我帶你們回飛雲峰,聽話。”

  葉浮生還想說什麼,卻被他輕輕推到楚惜微身邊,只聽見端清道:“事不宜遲,去吧。”

  楚惜微默然一扯葉浮生的胳膊,後者一步三回頭,到底還是被他帶出了驚風殿。

  離了端清的視線,葉浮生再也站不住了,腳下一個踉蹌,當場就跪倒在了地上。

  那一刻葉浮生眼裡是空洞又茫然的,他像是盯著眼前滿地狼藉和收拾殘局的百鬼門屬下,又像是什麼也沒看,腦子裡好像有千百個聲音嘈雜交錯,叫他頭疼欲裂又胸悶氣短。

  楚惜微被他這反應嚇了一跳,揮手讓屬下去搜集乾柴油布,自己俯下身去看葉浮生的情況,微涼的手指觸碰到這人的臉,感覺他渾身都在抖,嘴唇翕動似乎在說什麼,等楚惜微屏息湊近了,才聽到葉浮生喃喃說的是:“我……我對不起……師父……”

  ——記得我的話,逢年過節多祭一壺酒。還有,照顧好你師娘。

  楚惜微想把葉浮生拉起來,可是這人跪在地上幾乎僵成了木頭,他只能蹲了下來,雙手捧起葉浮生的臉,迫使他直視自己,一字一頓地說:“你沒有錯。”

  葉浮生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還難看:“如果我能再厲害些,如果我早點找到蠱洞,如果……”

  “世上沒有那麼多‘如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與選擇,完滿也好、殘缺也罷,盡己所能就是盡心盡力,是你太苛求自己。”楚惜微搖搖頭,認真說道,“赫連御死了,葬魂宮也要毀了,不管大局私仇,都可得償報應;長生蠱沒了,道長還有《無極功》,我們帶他去找孫憫風和玄素,一定還有辦法……師父,當年是你告訴我‘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我記了十幾年,以後還要記一輩子,你怎麼能忘了?”

  葉浮生一雙眼睛定定地看著他,眸中只有平靜的一潭水,水裡映了一個楚惜微。

  楚惜微用指腹揩去他眼角的水光,低聲道:“就算你忘了這些也沒關係,還有我陪你,生死禍福、黃泉碧落,我都陪你。”

  葉浮生呆呆地看著他的臉慢慢湊近放大,當滾燙的嘴唇輕輕貼在自己眼角時,他緊攥成拳的手指劇烈顫抖,然後猛地鬆開,環過楚惜微的背脊,把頭埋在他的頸窩哭了起來。

  他的哭聲很低也很沙啞,哽咽得幾乎不成調,抱著楚惜微的雙臂越來越緊,熱淚淌過臉龐又濡濕那人的衣襟皮膚,順著鎖骨流進心底去。

  楚惜微平時刺人一句一個準,要安慰人卻生澀得很,僅有的幾句心裡話說完,他就無話可說了,只能任由葉浮生摟著自己,一手從他的後頸往背脊下順,一言不發,卻撐起了頭頂腳下一片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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