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頁
痴纏總有盡時,他的壽數,本該了結在那一天。然後魂靈重塑,情絲了斷,他又是玉山之上凡心不動的天君。
偏偏那個傻子,將來生壽數全給了他。
好在天劫之下,他忘了那段本不屬於自己的虛妄深情。
可以一切從心。
捉著那雙眼睛,指尖划過唇角眉梢。吻他,擁他入懷,古寺桃花下驚起斑鳩,還有下山路下他唱的那首歌……
「要是有一天我死了,就在地府等你來。」
自己和他約了來生的開頭……
於是,他不顧輪迴的來地府尋他。
還用耳朵換了盞黃泉燈。
陰曹寒冷,荊棘蒼涼。連落雷都會嚇得發抖的小老鼠,一個人挺過了黃泉路上的哀鴻呼號。
可是,自己卻忘了要等他的約定,頭也不回的踏上三萬三千級登仙梯……
又黑又冷的地府,沒人陪他,小老鼠躲在金剛不移暗紅柱子後頭,拖著沒有耳朵和尾巴的殘軀奄奄一息……
記憶到此為止,從來高高在上目中無人的靈虛天君跪在閻王殿中,冰冷濕潤的淚流了滿腮。
無悲無喜無愛恨的神明,終究還是被老鼠精用血做硃砂,在心頭點上了一顆痣。
稍稍一碰,痛自肺腑。
接下來,剮掉皮肉的鞭刑便算不上了。
再狠的鞭子,哪裡會比心疼……
兄長親自送來療傷仙藥,看他的神色痛楚糾纏。
肖吟明白,身為天界之主,兄長必須懲戒,可他又懂得情愛的苦楚……
自己犯了錯,擅闖地府,險些亂了三界死生。
該罰。
但是不悔。
只是想見他,想再看看他。
終於,挺過了四十九日,重傷的天君踏出玉山。
凡世中塵埃滾滾,而今看來,竟不那麼討厭了。
隱匿於喧囂鬧市的小小道觀依舊沉寂冷清,梧桐樹的葉子禿了又生,不知過了多少寒暑。
進門時鼠妖正在望天,沉默平靜的臉上,一對波瀾不生的眼睛。
回頭看他,平平淡淡道了一句:「回來了嗎?」
肖吟踟躕的站在一道磚石拼砌的線外,仿佛前頭是面不可逾的高牆。
他喊:「響響。」
聲音喑啞。
「丟了的東西,何苦要再去找,地府又黑又冷,不是個好地方。」
看著失魂落魄的天君,商響輕聲慢語的講。
心頭漫上一道陰濕的冷,冬夜映在泥潭中的蟾光。
過了好久,天君的步伐依舊僵在原地。長長嘆了一聲,商響開口:「還疼不疼?」
「已經好了。」
騙他的,肖吟忍痛掩飾著狼狽。
點了點頭,商響不再理他。
足尖顫抖的邁過去,每一步都心驚膽戰。
好容易走到他面前,張嘴卻又說不出話,伸出手指想去觸碰他的肩,也堪堪停在半空。
「對不起。」
三個字重若千鈞。
商響笑了笑,唇角鴻毛般輕巧:「沒關係。」
都過去了。
瘋也瘋過,痛也痛過,都過去了。
留下一具殘軀,他不怨也不愛。
忽然覺得睏倦,商響打了個呵欠,轉身進了房間。
活著就是為了吃吃睡睡,非要談情說愛,可是叫他為難。
找回了凡世記憶的天君到底又住進了破道觀里,商響懶得管他,每日做著自己的事。
齊袖同秦遇常的戀愛仍在繼續。
某個冷得不行的一天,他拎了一包好茶葉登門拜訪。
商響生了爐子煮茶,兩隻老妖怪窩在廊下,講著關於小男朋友的悄悄話。
「他最近有些不對勁。」
小狐狸說。
商響往杯子裡倒茶:「怎麼不對勁了?」
「他……」有些欲言又止,「他好像交女朋友了。」
商響失笑:「哪個狐狸精?」
被取笑了,傻乖的狐狸也沒了柔情,嗔道:「商響!」
認識許多年,齊袖從未連名帶姓喊過自己,大名一出口,便是著了真怒。
連忙正經,告饒說:「是我不對,你快說說是怎麼回事吧。」
齊袖正色道,神情不像快兩百歲的老妖怪,像個為愛煩惱的凡人,生動可愛:「我看到他,放學之後和一個女孩進了家奶茶店……」
神情惶惶惑惑,事情沒弄清楚就患得患失。
又補了一句:「是單獨的!」
噘嘴,不高興的吃著醋。
「你問他了嗎?」抿了口茶,商響往鐵壺裡又加了點水。
「沒有。」齊袖搖頭,「我怕他覺得我疑心。」
商響嗤道:「你本來就疑心。」
第十八章 齊袖
「是啊,我本來也疑心。」齊袖不甘願的承認,卻又猶豫著說,「我覺得那個女孩……不像好人。」
別人聽了大概會以為這是情敵間的眼紅嫉妒的話,可商響卻知道,齊袖不會。他說有問題,說不定是真有什麼問題。
畢竟,凡人那樣聰明奸猾會說謊。
「你想先去會會?」商響一下子就戳穿了他的心思。
「嗯。」齊袖點了點頭。
不置可否,商響想著反正只是個凡人女孩,心機再深,哪裡玩兒得過老狐狸呀。
齊袖走後,冬天懶了筋骨的鼠妖搬來一把躺椅,半臥著眯眼曬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