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頁
他娘去世得早,父親又死在了陳家一場除靈中,商響幾乎是把他當兒子養,提心弔膽的,怕他走了自己的老路。
那條路是對是錯,現在也說不清,如若重來一次,商響不知自己會不會再這麼選。
他對肖吟,是不能堂堂正正說出「我不後悔」四個字的。
但論到後悔,好像也沒有。
只是對於那些過往,總是有些疑惑迷惘。
「天君啊,他回玉山成親去了。」商響心眼可多,立馬編了個謊話,欺騙懵懵懂懂的小阿長。
「誒?」小東西真信了,張大了眼睛問他,「天君多大了,就要成親了嗎?」
「幾千幾萬歲了吧,我也不知道。」
晉長有些失望,可這失望立刻被齊袖新端來的拔絲蘋果取代了。
小孩子就是這點好。
飯後,商響留下來幫著齊袖整理一桌子杯盤狼藉。
秦遇常摟著齊袖親了一下,也不背著人。
「我去學校了,下課就回來。」
齊袖點頭,有點不好意思的看了眼商響。
商響看著他關了門,笑道:「小崽子心眼還挺小。」
笨狐狸茫茫然。
「這是在宣示主權呢。」伸出手指,商響戳了戳齊袖臉上剛被親過的地方。
齊袖抿嘴為小男朋友辯解:「他還年輕。」
「年輕好啊,身強力壯。」商響笑他,別有深意。
笑話歸笑話,其實心裡羨慕著呢。在人世輪迴中能找到那個人,是件多麼好的事。這樣的話,就算等得再久,都是值得。
回到道觀,商響早早的睡了。
翻身的時候想起蕭行遠說,靈虛天君挨了天帝一百零八鞭的事。
商響沒吃過鞭子,但聽說過天界鞭刑的苦楚——用天蠶絲和地府鬼樹編成的軟鞭,一鞭下去,皮開肉綻,鬼樹倒刺颳走皮肉,尋常仙家挨不了十下。
也不知道,他該多疼。
強迫自己不去想,可越是這樣,就越睡不著。
玉山神宮中的肖吟也睡不著。
為了找回塵世記憶,他硬闖了地府。
荊棘路又黑又長,到處都是厲鬼的掙扎呼號。他不知道鼠妖小小的身軀是怎樣走到盡頭的,難怪他身上會有那麼多傷。
行至陰曹,肖吟在散落閻王殿中的靈識中尋找。
他看到了被情人利用最後慘死的中年男人,看到被人類欺騙扒皮剔骨的狐妖,看到垂暮老人思念少年時驚鴻一瞥的姑娘,又看到一對同性戀人不為世人接受,被雙雙燒死,在灰燼中結合的慘狀……
記憶紛繁百態,唯獨沒有屬於他和響響的。
新上任的年輕閻羅冷眼看他,陰沉的臉上難辨悲喜。
「請天君不要與我為難,若將記憶還了你,便是我的失職。」
有些顛了,肖吟死死盯住嘴角平直的閻羅。
眼睛血紅。
忽而,他搶過閻羅手上的生死簿,又奪了判官指間的朱墨筆。
威脅說:「還給我,否則我就毀了簿上的死生功過!」
喪德失儀,枉顧蒼生,難怪兄長用鞭刑罰他。
陰曹眾人奈他不得,只好將天君在凡世的三世記憶雙手奉上。
閻羅說:「天君好自為之。」
冰冷陰沉的鼻息中,滿是對他以勢壓人的不屑。
可肖吟卻顧不得這些,只看著那團被封禁在紫色琉璃罐里,琳琅繚亂的光華。
第十七章 疑心
那是他的三世記憶。
第一世,他是一名苦行僧,跋山涉水尋找佛法,卻終究被心中殘像所困,尋不到神佛救贖。知也不知,悟半不悟的死在了沒有盡頭的一場苦旅中。
第二世,他是一名尋常書生,志怪小說里勾勒出前世殘像淡薄的面容,似乎回憶起什麼,胸中有股驅散不去的相思,緊緊纏縛。情絲熾烈的焚著心,卻又隔了一層朦朧冰冷的紗,形容模糊的臉投上去,像在看著別人的故事,覺得痛苦的卻是自己。孤寂一生,終至垂暮,英俊的面容變得蒼遼,矍鑠的目光變得渾濁。閉上眼睛那一刻,他又模糊的、混亂的,想起了許多……
第三世,輪迴時悄悄倒掉那碗孟婆湯,趟過忘川水,反倒記起了許許多多的前世今生。一段一段,卻總逃不過一張清冷堅毅的臉。朦朧間有人開口,向那舒瀹美貌的花妖許了三生三世。他以為是自己,總想尋到那支高潔驕傲的花,以解心中煎熬。
卻不想,一腳踏入塵世昏黃,隔著光暈,一隻小老鼠在看他。
目無旁騖,心無他方。
一眼就定了千山萬水,生生世世。
跟著他回了道觀,悄悄照顧,忍著渴望偷看,像是對待禁忌一樣虔敬,小心翼翼的守著他。
然而,他只想尋到那朵花,沒有心思回望看顧。
後來,他借著冷香尋到花妖少年,同腦海中的人七八分像,驕矜冷漠,漂亮高傲,永遠繃緊了的脖頸背脊,不見輕佻的放蕩。
就是了,他對自己說。
可又忍不住注意那隻灰撲撲的小老鼠,不喜歡他和白悟虛形容親密的蹲灶膛。
橙黃熱烈的火,幽藍冰冷的火心,照在他臉上的樣子。
像是歷久彌新的一張畫,裹在記憶的捲軸里,一旦展開,又撩撥了靜默光陰。
後來,便是那驚天動地的一場雷。是花妖的劫,也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