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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三的生辰禮是早就送過了,臨時得來一樁八卦秘聞,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既能給皇帝解悶,又能趁機立威,便趕緊來匯報。

  “啟奏陛下,微臣適才得到一個消息,道是端王殿下私下請了教坊樂舞歌伎,預備晚間在府里慶賀上元佳節。”

  先皇駕崩,安王端王理當與新皇一樣,守孝三年。說是三年,依照禮制,守滿二十七個月即可。如此算來,還有二十天,也就孝滿除服了。

  孝中不設宴飲歌舞,以宋霏的習性,怎麼可能忍得住。偷偷摸摸關起門搞點小打小鬧,不讓人知道,自然無事。大概覺得只剩下半個多月,已經忍到頭,無需再忌諱,再加上聽說西北即將用兵,自個兒那能幹六弟估計忙得連軸轉,管不到皇兄起居頭上來,宋霏放心大膽,去教坊請人。當然,他也沒敢大肆宣揚,只在平素關係密切的交往圈子裡透點口風而已。薛三這方面靈通得很,很快就知道了,心下一琢磨,跑來跟皇帝告密。

  宋微勉強集中注意力,奈何仍是心不在焉:“端王?端王怎麼了?”

  薛璄這才發現他臉色白得不正常,趕忙道:“陛下可是哪裡不舒服?”他不是沒見過躺在龍床上的皇帝,但眼前這個樣子卻與平素太不相同。年輕的皇帝陛下面色青白,髮絲散亂,衣領扯開不少,發尾被汗水濡濕,緊緊貼著脖子,再纏上領口的珠光貝紐扣,讓人不由自主就想上前幫他好好理一理。

  “妙之”兩個字,差點脫口而出,硬生生咬住舌尖咽回去。

  宋微眼神在他身上轉了半晌,空茫的目光漸漸變得清明,盤腿坐起來:“教坊樂舞歌伎?我這四皇兄可真會享受。說起來,我也很久沒機會欣賞教坊表演了呢。”

  咸錫朝的規矩,祭祀朝會用太常雅樂,歲時宴享則用教坊俗樂。先皇文韜武略,精通音律,又喜歡世俗娛樂,故教坊相當之發達。只不過,宋微自打入京,皇帝就在生病,他自己登基之後,更是不曾宣召教坊藝人進宮。這麼一個專供皇家消遣玩耍的機構,竟叫他有意無意間給忘了。

  宋微抖抖衣裳,從龍床上跳下來,一掃頹唐之色,眯眼笑笑,揚眉:“正好閒得慌,走,咱們抓現行去!”

  入夜,京城燈光璀璨,火樹銀花。皇帝守孝,沒道理叫百姓們陪三年,故而民間該怎麼玩還怎麼玩。新皇繼承了先皇寬和治下,簡約無為的作風,民間娛樂興旺發達。趕上此等上元佳節,不設宵禁,男女老少舉家出動,處處喜氣洋洋。

  宋微混在宇文坻宇文二爺隨行隊伍里,與幾個樂師同樣裝扮,寬袍大袖,還披了件帶風帽的斗篷,旁邊有專屬小僮捧著樂器隨行,儼然一派教坊高手風範。

  他被下午那個發現驚得又慌又亂,急欲做些事來尋找存在感,恨不得越出格越好。此刻易容偽裝,置身無限喧囂熱鬧之中,心情反倒一點點安穩下來。經驗和直覺都告訴他,這一世,已經有了那麼多不同,當然應該繼續不同下去。然而未來畢竟不可預知。生死有命,他比任何人都更具切身體會。

  眼前閃過無數張平凡笑臉,營造出足以感染天地的歡樂溫馨。他想:該來的,一定會來;該走的,必然要走。人可以做到的,不過是……少留遺憾。

  人cháo洶湧,車馬行得極慢。行至最繁華地段,居然停了下來。前邊有人傳話,宿衛軍依例巡查。宋微抬頭看去,身影熟得很,是英侯親自帶人全城巡視,湊巧就遇上了。徐世曉身邊個子小些的,恰是初具少年模樣的獨孤蒞。

  宇文坻下馬向徐世曉行禮,獨孤蒞也下馬打招呼:“見過舅舅。舅舅這是往哪裡去?”

  宇文坻笑道:“襄國公設宴,我這不,去湊個熱鬧。小蒞,你師傅不肯歇,你也成大忙人了。”

  徐世曉淡淡道:“襄國公倒挺有閒情逸緻。”

  宇文坻也聽說西北用兵在即,在心底替躺槍的姚子貢默個哀,乾笑:“這個,勞逸結合,勞逸結合嘛。”

  徐世曉不答話,轉頭沖躲在宇文二爺身後的薛璄道:“今夜你不在宮中當值?”

  薛璄趕忙出聲:“回侯爺,今夜不是我當值。這不,隨宇文大人去湊個熱鬧,呵呵……”手裡捏把汗,生怕叫他看出破綻來。

  徐世曉點頭,命士兵指揮人群避讓,給宇文府車馬讓出一條道。

  宋微路過徐世曉等人身邊,忽地促狹心起,抬手撩起頭髮,搭在帽沿上,回頭斜斜瞟了英侯大人一眼。目光流轉,一掠而過,落到旁邊獨孤蒞臉上,眨眨眼,挑起嘴角,沖小小少年風情萬種一笑。他臉上帶著妝,髮型服飾也很誇張,神情氣質與平素裝逼風格更加大不相同,自信不會被對方認出。

  “咦?”獨孤蒞詫異,盯著宋微背影不放。

  “怎麼?”

  “總覺得,那個人有點眼熟。”

  徐世曉板臉:“獨孤蒞,你年歲尚輕,心性未定,少與教坊中人往來為是。”

  獨孤蒞乖乖低頭受教:“是,師傅。”

  第169章 番外十:戊子

  十戊子

  端王府外面看不出奇,進門穿過前堂,來到中院,但見彩燈密布,錦幛層疊,大廳里紅燭高燒,明珠映壁,好一派奢華瑰麗景象。先到的客人已然落座,各色珍饈擺置桌案,誘人香氣滿堂飄浮。

  端王出了名的貪玩好耍,乃京城紈絝行首。過去姚家老四,宇文老二,都是他府上往來常客。如今姚老四改邪歸正,不怎麼來了,宇文老二可不能少。宋霏見宇文坻帶著教坊樂師上門,大喜:“今夜本只演新編的江南歌舞,偏有人還想看西域胡舞,正愁樂師人手不足,你可是雪中送炭來了!”

  教坊高級樂師頗有社會地位,當下便被人帶到專設席位上。同行不認得宋微,以為他是宇文府的清客。宋微笑嘻嘻地與眾人歡飲閒談,順便將堂上來了哪些端王爺的狐朋狗友,一一收在眼底。

  八卦中得知,端王這般按捺不住,原是去歲夏秋從江南來了一個極厲害的舞娘,為教坊排演了數支新曲,名噪一時。按說此等動向,素來都是端王府第一個嘗鮮,奈何身在孝中,硬是干忍半年,好不辛苦。

  一支江南歌舞結束,果然曼妙絕倫。宋微搖頭晃腦看得陶醉,聽聞眾人起鬨,鬧著要胡姬舞娘扳回一場,接過僮僕手裡的鼓,跟著伴奏的樂師們便上去了。看他那嫻熟動作,神氣派頭,比起被頂替的原宇文府中鼓手,倒還要專業幾分。一曲終了,在鼓譟歡呼聲中,宋微沖薛三遞個眼風,薛璄轉身悄悄退了出去。這邊廂宋微藉口方便,隨即也混了出來。路遇王府侍衛盤問,亮出宇文府的腰牌,只說回馬車取遺下的樂器,通行無阻。

  摸回車裡,迅速卸妝換衣裳。不大工夫,薛璄在車廂外敲暗號,魏觀到了。

  此時王府中廳內,氣氛已然炒到熱鬧無比。堂前歌曲婉轉,舞姿柔媚,席間觥籌交錯,謔聲浪語。忽然廳門大開,王府管家一臉惶恐,向主人急切奔來。宋霏還沒來得及呵斥,就見一列軍士魚貫而入,驚得滿堂賓客盡皆啞然。定睛瞧去,領頭那位,不正是本該守在皇宮裡的奕侯魏觀麼?

  在場許多人都認得奕侯,這一驚非同小可,誰也不敢亂動。

  來湊熱鬧的都知道,端王府違禁宴飲,表面掩飾得十分到位,府門外還有暗哨把風。實在想不出,廷衛軍怎能如此不動聲色,破門而入。

  正驚疑不定,只見一個人素冠白服,出現在門口。滿屋子燈紅酒綠,粉香脂膩,越發襯得來者一身素淨,冷冰冰如刀鋒出鞘,清泠泠若寒霜覆地,威勢逼人,高潔無匹。

  宋微在門口站定,將嚇傻了的眾人掃視一圈,最後落在最遠端呆坐於主位的宋霏臉上,緩緩開口:“皇兄可知朕從何處來?”

  宋霏腦子尚未回神:“不、不知。”

  “朕從太廟來。適才在父皇靈前拜了拜,忽生追念感慨,不由得便想與皇兄訴訴衷腸,卻未料……看來,朕來得很不是時候。”

  端王總算清醒過來,起身踉蹌幾步,穿過廳堂,衝到宋微面前,撲通就跪下了。

  他這一跪,旁人紛紛驚醒,爭先恐後趴跪下去:“陛下恕罪,陛下恕罪……”明知道親王孝期未過還跑來湊熱鬧,足以治個大不敬之罪。此罪重可斬首,輕能罰俸,一時間無不戰戰慄栗。

  都以為是皇帝蓄謀已久,要拿端王開刀立威。卻不知天子純屬心情不好,出門刷存在感而已。

  本著我不痛快你們都別想痛快的原則,宋微臉色愈發暗沉,示意魏觀把閒雜人等押到前堂去。先是來捧場的賓客,為逼真起見,宇文二爺和薛三郎也惶恐不安地站在隊伍里。然後是教坊歌伎舞娘及樂師,後台服務管理人員也都一個個出來認罪告退。輪到最後一批,其中一個年紀大些的舞娘,類似教習身份,跪下抖了半天,居然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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