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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爺說,我等不再是憲侯親衛,只是咸錫勇士。邊疆但有所需,任憑陛下差遣。”蔡攸從懷裡掏出一卷絲帛,“這是侯爺給陛下的奏章,另外還有一封給牟平的信,請陛下過目。”說著,雙手呈給皇帝。

  絲帛鋪開,居然占滿了整個御案,密密麻麻全是字。宋微“咦”一聲,捏了捏,明顯不是寫奏章的常規料子:“這是塊什麼玩意兒?”

  蔡攸只得交待:“不敢隱瞞陛下,侯爺本擬與臣等同行入京,行至半途,忽決意返回,臨時裁了驛站臥房中的幛幔,寫下了這封奏章。”

  江南富庶,官驛招待大人物的房間陳設精雅,這幛幔用的是上等綃紗,輕薄細密。

  宋微眼睛望著桌面,不知多長時間,一個字也沒看進去。手指無意識地蹭了蹭,那綃紗滑溜得很,倏忽從桌沿滑落,跌入懷中,堆做輕柔婉轉的一團。

  “你是說……他本打算跟你們一起回京,走到半路,又忽然折了回去?”

  “是。臣等夜以繼日,奔出五百里,臨時在官驛歇息。侯爺忽然改了主意,花半宿工夫寫好奏章信函,天不亮就動身回了廣陵。”蔡攸也沒完全想通自家侯爺是幾個意思,既然皇帝問起,侯爺沒交待不能提,便照實說了。

  宋微又發了一會兒呆,重新把一堆絲帛展開。獨孤銑寫給牟平的信不過尺余見方,連奏章一個角都不及,順手先拿過來看。內容十分簡潔,大意望他接受皇命,率領原侯府侍衛赴西北協助威侯,並提點了若干注意事項。

  牟平比秦顯更精明,野心也更大,正適合打發到邊疆去建功立業。

  宋微再次瞅瞅地下跪著的一溜大漢,但見人人神情激奮昂揚,姿態躍躍欲試,一副唯恐沒仗打,沒功勞可立的樣子,不禁失笑。

  心中頓生豪情萬丈,卻偏要端著架子,溫和道:“兵者,兇器也。聖人唯興仁義之師。與諸君共勉。”

  漢子們齊聲大吼:“聖人唯興仁義之師,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當晚,宋微趴在龍床上,將獨孤銑的奏章鋪開,又細細讀了一遍。洋洋數千言,讀了足有兩個時辰。憲侯對於西北局勢的看法,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半句題外話也沒有。想起他走到半路決定返回,深夜扯了床上的紗帳寫奏章,宋微忽然覺得心裡有點兒發痛,有點兒發堵,又有點兒發麻。片刻工夫,這感覺便火燒火燎擴散開來,活像被什麼帶毒的蚊蟲叮了一口。

  原本早該睡了,這下哪裡還睡得著。望著床帳頂嘆口氣,宋微默默往下伸手,握住自己煢煢孑立、形影相弔的小兄弟。平日裡忙得很,再加上不間斷的跑馬she箭運動,勞動五指君的時候還真不多。感覺上來得極快,腦子裡才一閃,再睜眼時,寫滿鋒利字跡的綃紗上已然噴濕一大片。

  身體裡那火卻還沒熄下去。又擼了半晌,總像差著一把柴禾似的,溫溫燙燙地煎熬著,燒不痛快。

  宋微死了心,翻身躺到另一側。一邊打哈欠,一邊將那綃紗奏章團到枕頭底下。心說這大小,做個圍脖正合適,可惜戴不出去。

  第168章 番外九:戊子

  九戊子

  承興三年正月十五,宋微在前廷接受了百官朝拜,回到後宮,又有皇后領著一眾人等恭賀生辰。

  獨孤蒞前些日子跟徐世曉在北郊兵營混,居然碰巧獵了頭小老虎。雖說有人陪同,畢竟she中獵物的是他自己。這虎皮便剝下來,獻給皇帝做生辰賀禮。

  獨孤蒔為皇帝千秋作了篇駢四驪六的長文,贏得讚不絕口。宋微揀著好認的部分瞅了瞅,大概猜得出無非是各種變著花樣的馬屁。少數過於深奧的,倒也沒必要非得弄個明白。

  其餘各家小郡王小世子,凡是有資格進宮上輔導班的,均費盡心思有所表示。就連七歲的小公主宋沚,也親筆寫了幅字送給父皇。宋微抖開來瞧瞧,真心覺得比自己批在奏章上的御筆貌似漂亮不少。

  唉,孩子們太有出息,做長輩的壓力很大啊。

  因先皇孝期未過,沒安排別的娛樂活動,午後眾人便散了。鬧騰大半天,宋微準備睡個午覺,內侍報秦顯將軍求見。

  宋微已經半躺在床上,聽得是他,也不挪窩,直接宣召。

  秦顯見禮畢,把手中捧著的一個二尺余長木匣子呈上來:“此乃蔡攸臨行前留下的,說是侯爺吩咐,待陛下生辰日再送呈御前。”

  蔡攸等人抵京第二天,就由牟平率領,揣著聖旨奔赴西北助陣。今年情況特殊,宋微壓根沒指望獨孤銑的生日禮物,這時候才知道竟是早已備好,只等正日子給自己一個驚喜。

  頓時喜笑顏開,沖秦顯招手:“拿過來瞧瞧!”正要拆解,又揮手,“行了,我這不用你陪,回去陪老婆孩子吧。”

  秦顯咧著嘴應一聲,退出去了。

  宋微趴在床上,把盒子上的封條撕開,揭開盒蓋,只見裡邊是一艘三層樓船模型,約二尺長,一尺高,船舷雕作龍形,覆以金漆,上列女牆戰格,幡旗錦幟。每一層樓均設有弩窗矛穴,以及拋車壘石,望去森嚴威武,整個就是一座小小堡壘城池。

  宋微把玩著模型,入手輕巧,當是竹木為原料製成,然而外表看去,金光閃閃,霸氣側漏,真是件好禮物。

  盒子底部墊著張示意圖,將樓船原樣描摹下來,每個部件都仔細標註。看那字跡,分明是憲侯親筆。據獨孤銑寫下的數據,實體船長達二十丈,高近百尺,模型體積不過萬分之一。宋微閉眼想像一下,不覺悠然神往。

  遠洋艦隊建成,經濟效益就不必說了,軍事上的威懾力更是影響深遠。如新羅、百濟、高句麗,南洋諸島,以及流竄海上的倭寇,這兩年明顯老實不少。

  宋微手指撥弄著船舷上的錦旗,才發現每一面旗幟中心,彩繡雲龍團繞著兩個繁複的篆字。仔細看去,各個不同。認了半天,認出筆畫簡單的幾個,例如“甲子”“乙丑”“丁卯”之類。心中一動,將所有旗幟數了數,果然,左舷右舷各十三面,共計二十六面,恰是自己今年的歲數。

  趕緊回頭去看左邊第一面旗幟,這下認出來了,可不正是“癸亥”兩個字,自己出生那一年。掰著手指頭倒數九個,當屬甲寅。亥屬豬,寅屬虎。宋微原本挺得意自己的屬相,覺得有福氣,這時忍不住撇撇嘴。豬碰上老虎,妥妥地被吃干抹淨的節奏哇。回想兩人在一塊兒鬼混那麼久,自己既沒關心過人家屬相,更沒給人慶賀過生辰。咳,都不知道折騰了些啥……

  胡思亂想一陣,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夢裡也是過生日,各種場景紛繁錯亂,最後卻停留在一片混沌中,有人聲音低沉溫柔,在耳邊道:“及冠取字,我送你一個字……宋微宋妙之,‘微妙玄通,深不可識’,多好。”

  倏地便醒了。恍似昨天,宛若隔世。

  抬眼望見樓船模型,下意識摩挲著船舷,再次數起那些七彩袖珍錦旗來。

  “癸亥、甲子、乙丑……丙戌、丁亥、戊子。”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六面。手指順著船舷摸來摸去,才發現整個欄杆都鑽滿了整齊的小孔,直徑大小與旗杆一般無二。再往上,三層窗格外的圍欄皆是如此,全部加起來不下百餘個。

  宋微忽然意識到,這些分明是預留給以後插旗子的位置。每過一年生辰,就添一面錦旗。他把樓船模型托起,果然,船底刻著遒勁鋒利四行字:揚帆張錦,乘風破浪,福祚綿延,萬壽無疆。

  一時情緒激盪不已,許久才慢慢冷靜下來。正欲緩緩回味,心底猛地一個念頭閃過,如同寒流急劇降臨,瞬間將人凍成了冰塑。

  他想起來了,自己好像……從來沒有慶祝過二十七歲生日。

  不論哪一輩子,從來沒有過。

  頃刻之間,汗濕重衣。整個人都變得輕飄飄的,無處著力。

  正當混亂恐慌之際,一個內侍悄悄探頭,見他醒著,忙道:“陛下,翊武尉薛璄求見。”

  宋微急欲找些事情分散心神,背過身揉揉臉,強作鎮定:“叫他進來。”

  話說薛璄薛三郎,家世清白,能力不差,更兼忠心耿耿,殷勤體貼,早由七品龍騎尉升為六品翊武尉,編在秦顯率領的皇帝親衛隊裡。宋微在他心目中,也從白蓮花升格為雲中仙。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那海那山,時至今日,只可遠眺仰望,不可玩弄褻瀆。赴湯蹈火都是輕的,簡直堪稱肝腦塗地。陛下說往東,絕不往西,陛下說太陽是方的,絕不敢說圓。

  他成日跟著宋微出入,又是心心念念在意關懷,自然比別人知道得多得多。總覺妙之這皇帝做得辛苦勞累,乏味寂寞,遂千方百計盡己所能討他歡心。他這種只要你開心我就開心的情聖境界,落在旁人眼裡,不過是格外諂媚。然而對著皇帝諂媚,誰又能說出不是來?那不天經地義麼。宋微看他情聖演得不亦樂乎,人也確實乖覺好用,也就順水推舟成人之美,且由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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