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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處長,洗錢定罪後,最高量刑是十四年?”

  何昭德點頭。

  “有十四年夠了。”夠她照顧七姑,養大小美。

  “既然做,就做到底。不釘死他,你睡覺安穩?”

  ——“阿若,想我死,記得一定要親手確認我的呼吸和心跳。”

  ——“小小姐,人活於世,有誰真正分得清是非善惡對錯?”

  她雙手顫抖,握緊手中一杯茶。

  再抬頭時,眼中堅定。“我不想他死,他是我妹妹的父親。你們想的話,自己用心努力。”美若拎起手袋,“還有約會,先走一步。”

  與此同時,靳正雷揮手示意向他匯報美若行蹤的手下離開,陷入沉思。

  “你不曾講訴過童年。”即使是詹美若,也所知寥寥。章惠山充滿好奇。

  “童年?”靳正雷失神。又道,“那有什麼好講的?我早已淡忘。”

  章惠山鄭重道:“童年和少年經歷決定一個人成年後的社會屬性,社會環境和家庭等先天因素,與個體人格,個體行為相互作用相互滲透——”

  靳正雷放聲大笑,打斷她的話:“章博士,我是你的客戶,並非你的研究對象。”

  章惠山自省,她是基於專業目的和職業需要,還是想通過社會心理學的解釋,為面前這個男人的行為開脫?

  她沉默。

  靳正雷把玩一隻打火機,注視忽燃忽滅的火苗。“沒有欺騙你,童年確實淡忘。誰願意去回想那些讓人不快的事?”

  “連她我也不曾講。我不需要同情,即使是來自於她的同情。既然錯,就錯到底。我和老天相看兩相厭,也不需要它眷顧我,我只信命,只信運。”

  “命運弄人,不外如此。”

  “前些天,有一晚,她對我說‘不想我死’。小騙子,做愛到高cháo,還要哄我開心。”

  “我知她想我死,在牛津時就知道。”

  “那次,我終於發現她蹤跡,打算綁架她回家。太久不見,一時貪心,望多她兩眼,錯過時機。她拿槍指住我,和她十來歲那時一般,太美麗,美到我心臟幾乎停跳。”

  “她果真是我的阿若,果真敢開槍。開槍前,我有失而復得的狂喜,她說曾有一刻為我動心;開槍之後,我有得而復失的絕望,她是真正恨我,恨入骨髓。”

  “她的性情讓人又愛又恨,她有那個勇氣,可以將自己逼入絕境,這一點,我們很相似。我懂我如果繼續糾纏,她會做什麼——她對我無可奈何,就只能傷害自己。”

  他闔眼,呼吸深沉。“她怕死,但我相信到毫無轉圜餘地時,她情願死。”

  “我放手。”

  “我有什麼不知足?九歲獨自生活,十多歲有第一個女人。那女人年紀大我一倍,我在她家住了幾天,吃了好幾頓飽飯。一路過來,高矮肥瘦的女人不計其數。加一起,連她一隻腳趾尾也比不上。她曾有那麼一刻為我動心,……我很歡喜。我應該知足。”

  “哪怕如今她另有目的,哄我開心,我也知足。”

  靳正雷揚眉,詭笑道:“章博士,想必你更明白她的心思。”

  章惠山深吸一口氣,強自鎮靜。“……”

  他搖手,“不必擔心,我不會問你任何問題,不會破壞你的職業道德。我也不需要知道詳情,我太了解她,她留下來,無非想我死。”

  “她一世想擺脫詹家的痕跡,不成器的外公,做雞做情婦的阿媽,吃軟飯拉皮條的舅父。她想要正正經經做人,被人尊重。我不僅撕毀了她的偽裝,公之於眾,還為她增加了很多色彩,讓她成為談資和笑柄。她怎會不想我死?”

  “你明知她弱點,她的需要,為何故意讓她更憎惡你?”章惠山問。

  “我別無選擇。”

  靳正雷攤開掌心,又重新握緊。“我以為我能放手,見到她,我發覺做不到。”

  “我以為我不需要婚姻家庭。事實,我需要。我想像她穿白婚紗,走向丁維恩,或者別人,心像刀割。”

  “她本應該是我的,嫁給我,穿我的婚紗,為我生兒育女,每天嗲嗲地喊‘老公,老公’。”他表情痛悔,緩緩垂下頭。

  “你將你和她逼入絕境,現在才是真正毫無轉圜餘地。”章惠山說出這句話,自覺冷酷。

  他嗤笑。“那又如何?”

  “她說金錢暴力,美酒女人是我的全部。她錯了,我的全部是她。”

  “我用兩隻手,一條命,拼到現在,有什麼沒有享受過?出來混,遲早要還的。我欠她最多,那就還給她好了。”

  “反正她離開那幾年,我也生不如死。”

  深重的挫敗感由章惠山心底浮起,她無法幫助這兩個人,他們極度了解自己,也極度了解對方。他們無比清楚內心的需要,同時義無反顧。

  “章博士,如果我好運,我還有一線機會。如果不好彩,請你有機會告訴她,我很後悔,欠她良多,下一世再還。”

  有情皆孽,無情太苦。

  章惠山眼圈微紅,開解道:“你還有一個機會,向她吐露心聲,求她原諒。”

  “太遲了。”他落寞,“太遲了,遲了十年。”

  作者有話要說:當你和怪物搏鬥時,小心,別讓自己也變成怪物。當你凝望深淵足夠久,深淵也在回望你。——尼采

  下次:明晚。

  ☆、第六十七章

  “平安,你該走了。”

  他們站在九龍城寨邊緣的三炮台遺址上,遠眺可以看見啟德機場那唯一的跑道。

  何平安站在靳正雷身邊,紋絲不動。注意看,才發現他喉結滾動,頸上青筋突起。

  靳正雷視線投回機場跑道盡頭的海。

  “我不捨得腳下這塊地。”何平安低聲道。

  故土難離。他生在九龍城寨,哪怕床頭有老鼠同眠,七八歲要拎著大桶隨阿媽去公共水管交錢打水,哪怕城寨像末日最後的庇護所,所有人的腦子與血液充斥著末日最後的瘋狂。

  靳正雷咬緊牙根,許久後道:“不願離開,和興交給你,只會給你惹禍。不交給你,一樣後果難料。”

  何平安沉默點頭。他心知肚明,他沒有當大哥的能力,他不夠兇悍彪蠻。

  “平安,十多年前,你救了我,我跟你混。後來,你跟我混。”靳正雷語聲低沉緩慢,“我脾氣暴躁,你容忍我,也不為此記恨掛懷。我從未講過多謝。”

  何平安圓下巴上的肉微顫。

  “十多年……”靳正雷嘆息。

  “大圈哥——”

  靳正雷擺擺手,制止他後面的話。

  “寶華想必已經將消息傳了出去,為了一次釘死我,蔡炳謙會一忍再忍,忍到內地的人過來接頭,忍到有足夠我終身難忘的證據。這段時間,是難得的機會,也是唯一的機會。”置於背後的手緊握成拳。“只要我不動,你離開會更容易。過去那邊,忍個三兩年,再將老婆子女接過去。”

  “你叫我離開,你一個人——”

  “你和我沒的比較,我單身寡佬,你有老婆子女,你有阿媽!”

  “我何平安不是那種人。”何平安拒絕。“你不怕死,我也一樣。入了洪門,發過三十六誓,我有有進無出的心理準備。”

  靳正雷失笑,“誰說會死?我已經安排好後路。”

  “大圈哥,你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

  “萬分一也夠了。之前我已經解釋過,話不多說,你儘早離開,去到緬甸,有人接應你。”

  何平安強自鎮靜:“阿嫂知不知道你為她情願舍掉一條命?”

  靳正雷良久才回:“我未必全為她,……也為自己。平安,你那個兒子未滿月就抱去你小妹家,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的道理,其實,你比我更懂。”

  何平安忍淚,懇求道:“讓我留下來幫你。”

  “沒有人幫得了我。”他搖頭。

  美若坐在一間小會議室里,毒品調查科的高級警司正在極力遊說。

  “金三角彭啟生六十大壽,將權力移交給大子,和興和24K都有人去祝壽道賀。這一趟來回,本埠又有無數人將受毒品之害。詹小姐,匡扶正義——”

  美若的笑聲打斷他的話。

  她道:“你看我面相與經歷,可有一絲正義之光?懲jian除惡是你們的責任,不是我的義務。更何況,我愛惜性命。我想問,這些年,你們有沒有放過臥底?結局如何?你們有沒有裝過竊聽器?我薄扶林那裡連查水錶的進屋也要搜身,可想而知他的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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