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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下次:明晚

  ☆、第五十四章

  “平安,阿若回來了。”靳正雷一字一頓地說。

  何平安啊一聲,電話里,同時傳來物品跌下的碰撞聲,想必極度震驚。

  “我要知道,她為什麼回來,和誰一起,住在哪裡。”喉嚨乾涸,每擠出一字,像肺部的空氣被狠狠擠壓出去,心臟在空落落的胸腔激盪。

  “大圈哥。”私下裡,何平安仍然保留舊日習慣,稱呼更為親切。“阿,阿嫂已經離開七年——”

  “七年九個月。”

  “這麼久了,大圈哥我以為你已經放棄。”

  他是已經放棄。那一槍將他的渴望徹底擊碎,那一口咖啡他咽下所有的苦,他再也不願聽見來自英國的消息,一點一滴的甜蜜,對他來說,都像硫酸像強鹼,像漫天雪幕中擁吻的身影之外,他燃至指節的菸蒂,同時灼燒他的心。

  可她回來了。在同一個島嶼,呼吸著同樣的空氣。

  “平安,我要知道。”

  天亮時,何平安回電:“阿嫂住在半島,一起的有她英國的舅父和姨媽姨丈。她回來是因為,是因為……,大圈哥,放棄吧,都七年了,各安天命才是好結局。”

  “因為什麼?”靳正雷已經恢復平靜。

  “……阿嫂將和丁家二少結婚,回來舉行訂婚禮。”何平安沒有得到預料中的反應,不由急躁,“大圈哥!”

  “我知道了。”

  美若到埠第一日就打了電話給七姑,當天丁維恩父母在丁家大宅設下晚宴。第二日,她計劃去看阿媽。

  丁維恩接她同去。

  詹美鳳被葬在華人墳場,墓穴的位置極佳,面朝蔚藍大海。

  她夢寐以求的心愿,住山頂豪宅,背山面海,終於在身後達成。美若臉上笑意嘲諷,想到傷心處,又顫抖雙唇,情難自已。

  一張黑白小相,仍能看出墓中人當年的明艷嫵媚。碑上書刻“浙江餘姚詹美鳳女士之墓”數個魏隸大字,底下是生卒年月日。

  美若放下鮮花,撫摸碑上刻痕。低語喃喃:“到死,他也不給你名分。你何苦害我?”

  “阿若。”維恩擁緊她。

  “我已經為她流盡了淚,欠她的也早已還清。”眼裡乾澀,激涌的情緒宣洩不出,堆堵在心口。“可是,維恩,我還是感激她,生下我,沒有把我遺棄在垃圾桶邊,或者街頭轉角,沒有讓我活得更狼狽。那十來年裡,也有開心時分。我已經分不出愛與恨,哪一樣更深刻。”

  “逝者已逝。”

  美若在他懷中點頭不止。

  “不要再會了,下一世也不要再會。”離開時,她對碑上小像默語。“下一世,希望大家都投個好胎。你能做大小姐,我能和你無干係。”

  回到酒店,丁家姑嫂三人等候許久,方嘉皓的母親作陪。

  “阿若,我已經等不及看你穿婚紗的樣子。”腆著大肚的丁露薇依舊少女般活躍,不等美若一一問候完畢,就急不可待地拖她離開。

  方夫人笑意盈盈,吩咐道:“阿若,你跟她們去吧,我和丁夫人另有安排。”英國華人交際圈狹窄,在倫敦寂寞許久,來到港島,丁家招待殷勤,身份相襯地位相等,這場訂婚宴,方嘉皓的母親比美若的興頭還要高昂。

  美若和丁家姑嫂一起去試婚紗和禮服。

  她一套套試,又走出來,給丁維恩一套套檢閱。

  丁維恩口滯舌呆,只剩搖頭和點頭兩個反應,被露薇取笑:“二哥,你有沒有備好藥,我怕你幸福得暈過去。”

  連丁家大少奶也艷羨,回憶道:“當日我們結婚,維宗一刻也不願多逗留,只說公司有事,丟下我姐妹幾人。”

  露薇安慰:“大哥那人不懂情趣,只知公司報表,眼裡只看見阿拉伯數字。”

  她們的對話,丁維恩置若罔聞,眼裡只看見削肩窄腰的未婚妻。“阿若,就是這套了。”

  美若綻開笑,“你也喜歡?”撫著胸前的珍珠道,“我也是感覺這件最合適。”

  露薇遺憾道:“時間太急,不然定製更好更合心意。阿若,你們真不在香港擺結婚酒?回倫敦的話,我有肚子拖累,恐怕姚令康不給我坐飛機。”

  “不要擔心,丁伯母和我姨媽會安排好。我和維恩打算回去先公證,等我找到工作之後再舉行婚禮。教堂還沒有預定。”

  定下婚紗禮服,一行人轉去灣仔福臨門晚飯。

  丁維恩已有疲憊之色,美若勸他早些回去休息,不用再送她上樓。

  他拖著她的手嘆息。“情願在英國,天天在一起。現在分開住,晚晚見不到你不安心。”

  “再忍耐幾天。我也在忍耐。”美若在他額前覆下一個吻。

  她在半島的大堂前下車,目注丁家的賓利消失,這才轉過身來,走向噴泉一側。

  窺視她多次的小女孩藏不住,怯怯地站了出來。

  “上午回來已經見到你,你等了一天?詹小美?”

  詹小美鼓起勇氣,忿忿指責:“上午見到我,為什麼不叫住我,讓我等一天?”

  美若解釋:“開始沒有認出你來,我不知你已經這樣高。”

  詹小美訥訥望她,忍淚欲哭,“你把我忘記了是不是?次次和七姑講電話,不叫我聽。七姑說你愛惜我,都是騙人的。我討厭你!”

  美若疾走兩步,拉住她。“小美,守了一天,餓了吧?”

  “我不吃你的東西。”

  “我想吃夜宵,你陪我好不好?”

  詹小美認真看她,望見她眼中誠意,不覺點了點頭。

  美若帶她回房間,叫了送餐電話。小美好奇地打量窗外海景,美若打量她。

  看得出靳正雷待她不錯,衣裙簇新,皮鞋合腳,眉眼中有自信。“出來一日,七姑知不知道你來找我?”

  小美將目光從窗外璀璨的夜景中收回,搖一搖頭。

  當年她也是這般讓七姑操心?美若嘆息,撥響寧波街的電話。

  一聲低沉的男音,她心臟驟然緊縮,屏住呼吸,將電話遞給小美。

  “爹哋。……我在,我在同學家。很快回去了,不用接。”

  不知電話里靳正雷說了什麼,詹小美一愕,隨即瞟一眼美若,細細聲道:“我來找家姐,我只打算看一眼的。”

  聽了一會,她又道:“家姐請我吃飯。……嗯,知道了。”

  服務生敲門,推進餐車。

  “七姑說過你的口味,試試合不合心意?”美若遞給妹妹筷子,又給她舀湯。

  “上午那個瘦瘦的男人是你老公?”

  她笑,“是未婚夫。我昨日打電話給七姑,有和她提起,打算這幾天忙完了,就約你們出來見面。”

  小美含一口飯,問道:“為什麼不回家?”

  美若沉默片刻,掩飾道:“先吃飯,吃好了我們慢慢聊。”

  小美急急吃完一碗,拿眼望她。

  美若問:“你功課好不好?在學校慣不慣?有沒有好朋友?”

  “你方才講,我吃好了,你會告訴我,為什麼不回家,不掛念我。”

  美若無聲嘆息。“小美,家姐不是不記掛你,家姐有苦衷。”

  小美不罷休,一副“苦衷是什麼”的表情。

  美若扶額,無法啟齒。

  詹小美眼淚在睫毛上忽閃,起身道:“我明白了,多謝你的招待。”

  “小美。我叫車送你回家。”

  “不需要。”

  美若追她下樓。電梯裡,小美抱緊手袋在胸前,垂著頭,眼淚一串串滴在手背上,接著大步踏出電梯,走向大堂。

  美若緊隨她身後,直到小美停住腳步。“我幫你叫出租?”

  小美搖頭。“爹哋電話說馬上到,在這裡等我。”

  再沒有更無措,更進退維谷的時刻。美若想逃離此地,又擔心幼妹,一顆心為此掙扎,腦中雜緒難理。

  她深深呼吸清冷的空氣。“我印象里,你一直是嬰兒時期的樣子,含著大拇指,眼睛圓碌碌,好奇地張望我。那時我也還小,十六歲。第一次抱你,心慌到極點,軟綿綿一團,著實不敢用力。”

  “那時我決心要離開,每一天都在籌劃怎麼跑,跑去哪裡。我不敢多抱你,不敢同你說話,逗你笑。我擔心……擔心喜歡上你,再離不開,再沒有勇氣。”

  詹小美止住抽噎,凝視街上車影。

  “雖然聽七姑講你孤單單,沒有玩伴;講你膽小,想要一隻寵物狗,想了兩年沒有人在意,也不敢主動提起;講你第一次讀書上學,是怎樣的不樂意……我會為你難過,猜想你會不會像我幼時一樣夜裡藏在被中,偷偷地哭,可那只是因為血緣的牽絆。我和自己說,已經離開了香港,應該和過去所有人道別,話是如此,我在異鄉,無比掛念七姑,卻忽略了你,對你很不公平。……我承認,我冷血,對你沒有太多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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