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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佑杭站起來一揖到地,“叔祖,我和博譽情同手足,時常秉燭夜談同榻而眠……”

  此言一出,宋臨的小心肝立刻懸到了嗓子眼兒,大熱天,手心居然滴滴答答往下淌冷汗。

  朱佑杭接著說:“……此地狹小,不如搬到寒舍,彼此也好有個照顧。”

  見叔祖要開口,宋臨急忙搶先客氣,“不必不必,多次打攪兄台於心不忍,怎好再去叨擾?”

  老頭也跟著說:“先生厚意心領了,不必勞煩。”

  宋臨拖著朱佑杭往外走,扭頭對叔祖說:“叔祖,朱公子貴人事忙,我送送他。”

  沒等老頭搭腔就把朱佑杭趕了出去,斜著眼睛威脅:“過幾天找你算帳!”

  朱佑杭似笑非笑,“博譽,你對我真好,做晚輩的應該去蘇州拜見長輩。沒想到,你這麼心疼我,捨不得我萬里迢迢舟車勞頓。”然後故意嘆息,“不過,叔祖那麼大年紀了,你怎麼能勞動他老人家上京來見我?這不是本末倒置嗎?以後可不能這樣了。”

  一聽這話,宋臨差點倒地不起氣絕身亡。扭頭就走,一頓,冷著臉又回來,陰森森地說:“我警告你,不准迫害小栓子!”

  “我是陰險小人?博譽,你該信任我。我怎麼會迫害一個小孩子?”

  宋臨喉嚨深處哼了一聲,轉身進門。

  管家、小廝、車夫外加一輛車,拉拉雜雜十來個人,遠遠站著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什麼。

  朱佑杭靜靜佇立良久,爾後緩緩漫步在綿長盤繞的小胡同里,聽蟬聲持鳴,賞月季蓬勃綻放。悠悠長嘆,自言自語:“不能迫害,嗯,能算計小孩子嗎?能算計老頭子嗎?”

  第41章

  自從叔祖和小栓子來了之後,宋臨開始神龍見首不見尾。朱佑杭派人去接從沒成功過,理由牽強附會:小栓子烤鴨吃多了肚子疼,我得幫他揉揉;叔祖認床,我陪他睡;兩船藕粉要搬進來;房子漏雨,我要修修……

  如此這般過了三四天,朱佑杭笑了,凝視涼亭外朦朦朧朧的雨夜對管家說:“這次別鬼鬼祟祟的,大張旗鼓地去,當著叔祖的面通知他事態緊急衙門要通宵辦公。”

  管家嚇了一跳,心說:那位小祖宗是好惹的?一路上我這把老骨頭還不得被他折騰散了?

  管家朝前挪了兩步,縮手縮腳愁眉苦臉。

  朱佑杭端起茶杯微微一笑,“他要是發火,你就對他說:‘不想皇商註冊了?’”

  朱佑杭一盞茶都沒喝完,宋臨來了,進亭就叫囂:“朱佑杭!……”

  “啪”一疊文書扔到桌上,宋臨立刻住嘴,後半句卡在喉嚨里出不來。撿起來掃了一眼,哈哈大笑,走過去指著印章問:“都蓋上章了?我簽個名就算註冊了?”

  朱佑杭微笑點頭,“暫時不能簽你的名字。”

  宋臨偎過去,吻著他的下顎呢喃:“你真好。沒有你我肯定不能伸展志向。”

  朱佑杭摟住他的腰,微不可聞地嘆息,“沒有你我就沒有家。”

  宋臨摸摸他落寞的臉頰,輕輕印上嘴唇。

  朱佑杭垂下眼瞼,唇角漸揚漸高。

  倆人一起擠在窄小的躺椅里,宋臨握著他的頭髮掃拭他的臉,癢得朱佑杭啞然失笑,“博譽……”

  “嗯?”

  撫上腰側,“我多長時間沒見到你了?”

  宋臨橫了他一眼,“盡想些下流念頭。”

  “誰說的?”朱佑杭極不認同地搖頭,拉著他站起身,“來看好東西。”

  倆人進了一間小屋子,宋臨被眼前的景象蒙傻了,僵在門口目瞪口呆。

  朱佑杭走過去,拿起小錘輕輕敲擊,金屬相撞綿綿餘音久久迴蕩。

  宋臨頓時眼神清明,慌忙關門,幾步趕過去,“哪來的編鐘?你不想活了?私自鑄造編鐘是掉腦袋的罪!”拎起掛鉤就扔,朱佑杭伸手接住放在地上,眼見他又要扔,急忙阻止,“西漢初年的青銅編鐘,在陵寢里躺了一千多年,脆弱不堪。”

  宋臨眨巴眨巴眼睛,“不是你造的?”

  朱佑杭好笑又好氣,把他從編鐘架上抱下來,“那邊還有一排編磬。”

  宋臨撞撞他,不懷好意地把他打量了三四個來回,“你還會挖墳?真看不出來,人才啊!”

  朱佑杭但笑不語,執小錘叩擊編磬,如雨落蒼石般清脆悅耳,“博譽,你聽這是什麼樂曲?”雙手持錘輕輕敲打。

  靜聽片刻,宋臨猛一跌,繼而哈哈大笑,“‘十二紅’!要不要我唱段《佳期》?”

  “求之不得。”

  宋臨嘻嘻哈哈張嘴就唱:“……一個半推半就,一個又驚又愛……”

  得!西漢宮廷神聖的祭祀禮器被倆人徹底糟蹋了,簡直就是褻瀆!

  等唱完了,朱佑杭似乎不經意地說:“博譽,忘了告訴你,我父親說金石樂器普通人家不敢買,叫我叮囑你一件一件分開……”

  沒等他說完,宋臨大駭失神,“你父親?”扯起一片伸到朱佑杭眼皮子底下,“送這東西到底什麼意思?”

  朱佑杭促狹地眨眼睛,“你猜?”

  “我不要!”宋臨想跑,慌不擇路一腳絆在編鐘上,身子一栽,朱佑杭趕忙拉住,搖著頭戲謔:“禮尚往來嘛,這就相當於你叔祖送我的小錁子。我都收了你為什麼不收?再說,一隻鐘上萬兩,哪有商人想跟錢過不去的?”

  宋臨斜著眼睛蔑視他,“你們一家真是下了血本了!小的受寵若驚!”

  朱佑杭居然點頭贊同,“博譽,我作為次子向來不受疼愛,從小吃不飽穿不暖,你看看我現在,形骸枯瘦面如槁灰,三十歲還不到就要吃莧菜補血了。以後就靠你從南昌府老家搜刮財產了。”抓起宋臨的右手一擊掌,“精誠合作,所向披靡。”

  “拉倒吧!”宋臨大翻白眼,“你盡打馬虎眼!”

  “收下好不好?尚書府入不敷出,賣了補貼日常開支。”

  你沒錢?你一個管錢的戶部大貪官會沒錢?宋臨都不想理他,“咔嚓”一口咬在他鼻樑上,朱佑杭攔腰抱起帶進了臥室。

  第二天,宋臨揣著文書回家讓叔祖簽完字直奔戶部衙門,繞了一大圈掩人耳目,悄悄跑到後院,一眼看去空空蕩蕩,宋臨暗想:他今天去刑部?

  尚書大人在哪兒?

  很顯然,宋臨猜對了,他正跟三角眼的刑部尚書對面而坐,展開一份參劾摺子仔細閱讀。

  三角眼笑問:“你打算怎麼辦?”

  朱佑杭把摺子往桌上一扔,靠在圈椅里敲摺扇,似笑非笑地說:“這是在幫我,蒼天厚愛終生難報。”

  “哦?宋臨都被參了,你還覺得是好事?小傢伙得罪誰了?”

  朱佑杭又展開摺子眯著眼睛凝神端詳,須臾,笑了起來,“是我得罪了人。”

  傍晚,宋臨拿著文書來找朱佑杭。

  朱佑杭說:“放著吧,我明天帶去衙門。”

  宋臨親了親他的額頭,趕緊往外跑,“你忙你的,我先告辭……”

  朱佑杭一把抓回來,“博譽,給你看樣好東西。”

  宋臨嚇了一跳,“南昌府又送什麼了?”

  朱佑杭把摺子展開攤在桌上,笑說:“瀟灑飄逸的王字行書,功力精湛。”

  宋臨探頭觀瞧,大驚失色,“參我的?”立刻捧起來一個字一個字細讀,不知過了多久,眼睛發直呼吸微弱,死死揪著紙張青筋暴露雙手發抖,大著舌頭難以置信地問:“我受賄行商都被揭穿了?誰要害死我?”像木偶一樣扭頭又辨認了好一會兒,身形巨震,“羅贊的筆跡!他……他……”

  朱佑杭拉宋臨坐下,輕輕按揉他的太陽穴,微微一笑,“很吃驚?”

  宋臨眼睛直愣愣地轉到他臉上,“我跟他從小一起長大,他為什麼……”

  朱佑杭在旁邊圈椅上坐下,笑眯眯地問:“你不知道為什麼?”

  “我……我……”

  “我什麼?”朱佑杭掏手絹拭去他滿頭冷汗,笑說:“你一直都清楚他的心思,只是在裝傻!”取過摺子指著說:“看,給你羅列的罪名是受賄和行商,嗯……你應該感到慶幸?”

  “慶幸?”宋臨“噌”站起來,“我都快坐牢了還慶幸?”

  朱佑杭一攤手,“很顯然,他還不知道你宿娼,否則處罰還得加重,這豈不是不幸中的萬幸?”

  宋臨鼻子差點被氣歪,狠狠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你這刑部左侍郎是吃乾飯的?最大的罪名是受賄!受賄你懂不懂?”朱佑杭順勢抓住他的手,“好了好了,摺子在我手上你就不會有事了。”

  宋臨長出一口氣。

  “不過……”

  這倆字一出,宋臨的小心肝又懸到了嗓子眼兒。

  朱佑杭慢條斯理地端起茶杯,宋臨眼疾手快,一把奪走,“不過什麼?你能不能別嚇我?”

  “你不想知道羅贊為什麼參你?他的品級沒你高,也不是都察院的官員,他這麼做冒著很大的風險,一旦事情敗露,罪名更重,以下犯上越權誣陷。”

  宋臨舉目望著房梁冥想良久,嘆了口氣,皺眉問:“為什麼?”

  “因為他要把你從我身邊救出去!”

  “嗯?”

  朱佑杭示意他坐下,宋臨頭一回這麼乖。朱佑杭接著說:“他的方法很高明,把摺子夾雜在埕王叛匪的參劾奏章里呈到了大理寺,打算在不知不覺中讓大理寺處理此事。他沒有你犯罪的證據,即使有也不會上交。但朝廷卻會把你當叛黨從犯處理,如此一來按律法你會被革職遣返原籍終生不得進京。”

  宋臨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喉嚨一緊,“這樣……我就脫離你的魔爪了?”

  “魔爪?”朱佑杭失笑,端起杯子餵他喝茶,“你正在辜負我的一片真心。”

  宋臨根本沒聽見,他正忙著呢,喝乾茶問:“大理寺的摺子怎麼到你手上了?”

  “但凡參劾戶部官員的摺子都會到我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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