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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點點頭,然後呢?難道要我馬上跑出去炸一把屍?告訴你這樣行不通啦。

  我嘮嘮叨叨,藍田兄就對我白了好大一眼,曰:“誰說叫你跑出去。”

  他指指門口那塊水晶屏,“看到沒,那個是一塊很特別的水晶。”

  那的確是一塊很特別的水晶,特別之處在於,當藍田兄跑到水晶後面去,不曉得鼓搞了一下什麼之後,我忽然發現身邊多了一個藍田兄,正活靈活現地對著我嘆息,眨眼,嘴巴一張一張的,從口型看,好像是在講故事,凝神觀察,我想起來了,這就是我不久前剛進去山洞時候所發生的場景。難道說?

  想上天給我一個那麼睿智的頭腦,果然不是專門為了調皮搗蛋的,偶爾也會發揮一點正面作用——就是我這麼隨便一個難道說,竟然硬是給說中了。

  那塊巨大的水晶屏幕,可以設置特殊的磁場,將人記憶中經歷過的場景還原為現實,簡而言之,就是一台受命於天的放映機,讀取的數據則來自人的大腦。

  這麼完美的技術,藍田兄還說只是賭一賭,如此謙虛的精神,我實在應該好好學習,結果人家頂住了虛榮的吸引,誠實地說不是。這不但是賭博,而且是很沒有把握的賭法。對於一個活人來說,調用腦子裡的記憶場景是很容易的,比任何一台計算機都更精確快速。想見王母就王母,周公就周公。

  這麼神奇,我就算已經目擊過一次藍田兄的現場演示,都還是有點不信,逼得藍田兄出動了案例說服法,主人公鼎鼎大名,來頭非同小可,乃是漢武帝與李夫人,當年海上術士作法,為皇帝招李夫人,帳幔縹緲中,盈盈冉冉出現的佳人倩影,也就是漢武帝的舊情如夢,折作眼前如幻罷了。

  既然如此霸道,那問題的關鍵是什麼呢?

  問題的關鍵就是,我們需要讀取數據的這位仁兄,是個死人。

  死人如死硬碟。等閒讀不到。就算等閒讀到了,也沒有索引,不知地址,完全信馬由韁,逮住什麼是什麼。

  果然是一場大賭博。

  萬一胡亂一讀,發現原來這位主人,生前曾經想過把福福煮來當香肉鍋,那我們一眾人等,苦心孤詣搞出來如此下場,作何感想?

  藍田兄睜一雙無辜無邪的眼睛,對我靜靜看著,神色中滿是不可理喻。

  我竟然臉上一熱。是,我看人無數,看人心底最黑暗處的河流漂浮最腐爛的屍體無數。

  但,總有例外吧。

  總有總有例外,

  叫人有一點點希望吧。

  我吐出一口氣,問:“好,我能做什麼?”

  我能做事情,是我的本行,也是我的愛好。

  雖說這位仁兄死了,記憶體卻並沒有損壞,只是需要合適的能量衝擊加以激活而已,因此,我就負責將元神進入他的身體,開動那部僵化停頓很久的機器,以我的經驗,此刻反映出來的記憶,通常是他一生之中,印象最深刻的事,我希望那是好事,即使和福福無關,千萬千萬,是開心事。讓福福見到夢寐以求的笑臉,安然下世吧。

  一念已定,我和藍田兄分頭行動,手掌附上死人兄弟的腦門,我靜靜看他臉容,不算什麼善終的死法,神色卻那麼安然,只是唇角的牽扯,看得出微微的不安,是擔心著什麼呢,做了自己該做的一切,還是忍不住憂心。

  閉上眼,物我兩忘,漸漸沉入清白世界,冥冥中聽到藍田兄興致勃勃地喊:action!

  娘的,難道我耗費寶貴能量,就是給你過拍戲癮嗎。

  這齣戲拍得久不久,我一無所知。重新恢復我本來意識的時候,藍田兄很悠閒地坐在我身邊,正在選檢翡翠苗苗,大約是準備來年下種,眼神專注,態度虔誠。我搖搖頭,問他,“福福呢?”

  狐鬧(34)

  他手裡停了停,過一刻答:“去了。”

  我鬆口氣,接著心裡又一緊,這悲欣交集的感覺如此劇烈,使我很久都無法繼續自己的問題。站起來張望一下,福福主人的屍體在我身邊,水晶屏幕仍然樹立在門口,繞過去,第一眼看到雪地上福福的遺體。

  它的確是過世了,身體擺出的姿勢卻非常奇怪,上半身竟然是懸起來的,兩隻前肢交叉像是趴得很舒服的樣子,那場景,幾乎讓我懷疑是不是它身前蹲了一個隱形人,正體貼地和福福依偎著,甚至在撫摸它的皮毛,不然,為什麼它安然的模樣里,帶著一種無法形容的滿足之色。

  “你從它主人腦子裡複製出來的場景,是向福福奔過去,將它抱在懷裡。”

  藍田兄弟在後面對我作現場講解。

  我點點頭。有點哽咽:“撞得巧了。”

  他“嗯”了一聲,“也不是撞得巧。”走過去蹲在福福面前,藍田人比寶石還要冷靜的眼睛裡,流露出感嘆神情,“他們生前相互記掛,身後魂夢相牽。”他向我抬頭看看,“萬物都是有靈魂的吧。”

  是,萬物都有靈魂,只不過大多數時候我們選擇忽略。看福福的樣子,當那場景複製成功時候,元神已經從衰弱到極的身體上出竅了,因此才毫無隔閡,毫無嫌疑,毫無任何虛實兩界的疑惑,在最後一刻看到自己最後夢想的實現。它何其悲哀,又何其幸運。

  能被完美無缺的欺騙,從而得到解脫。

  有多少人,有這樣的際遇?

  我把福福的身體抱起來,回頭去找它主人的身體,讓他們埋一起吧,或者,藍田兄多給點玉石,一水包起來,留著作個紀念?

  藍田兄看來對這個提議沒興趣,切了一聲跑了,一邊跑一邊說:“好了,賭中了,收工了,我干正事去了。”

  這個農民。

  這趟渾水,眼看又趟完了。不曉得為什麼,我有生之年的回憶中,占據最多部分的內容,好像都是在趟渾水,天上飛的,地下爬的,洞裡鑽的,什麼東西我都跑上去搭一分子。高興就混久點,不高興就立刻甩手跑掉。

  如果那福福的生命存在,是為了等待另一個人的重新出現,那麼我呢?

  這個問題我從來沒有想過,如今卻在心裡盤旋不去。

  我是為了什麼而在這裡出現,而在這裡流連呢?

  誰能回答我呢。

  然後我就聽到有人叫我,“小狐狸,小狐狸。”

  這麼親切的稱呼,好像只從一個人的口中聽到過,我抬頭猛看聲音傳來的方向,咿,那不是孫悟空嗎?

  我印象中,孫悟空就是騎在一朵雲上,東張西望,眉開眼笑的一隻猴子。而現在我頭頂上那位,除了不是猴子以外,其他條件都符合。豬哥啊,你怎麼會跑來這裡的?

  我倆異口同聲,問的都是這個問題。

  他騎的那朵雲,我說怎麼灰濛濛的,原來是那隻被他牽去交差的拔魯達獸,跟他混了一段時間,看起來樣子精明多了,都有眉毛眼睛了……

  跳下來,被我一把拉住,“好久不見,在哪裡發財。”

  他沒好氣甩開我,“什麼話,昨天早上才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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