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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番解釋簡潔明了,還不乏有趣之處,足見此人口才甚好,獵人混不下去了可以去當說書先生。豬哥對我的評價深以為然,頻頻點頭,貌甚得意。不過,我還有個疑問:“有一段時間,你怎麼一點氣息都沒有散發出來,難道你在裝死?”

  他想了想,打個響指,“哪裡,掐著它滿地下躥的時候,我怕它身上那些粘呼呼的玩意兒到處滴,滴壞兩棵樹也不好嘛。所以就在我們兩個外圍建了個能量防護罩,包起來了。”

  我往他後脖子猛一掌,“我靠,那要是它滴在裡面,你不就是一團烤紅薯?”

  這沒心沒肺的撲哧一聲笑起來,“我哪裡長得像紅薯了……”

  不承認也沒有用。我嘀嘀咕咕的。豬哥拍拍我,重複了兩次由衷的感激之情,實在禮數周到。我忍不住想起那一年,明明是我一時衝動,救了在卡車下險些被撞倒的太婆,結局卻是一群人莫名其妙的人跑來圍毆我,非要我賠一大筆醫藥費。不說我該不該賠,我上什麼地方找錢去?出狐山十年我難得做一次好事,居然遭遇這樣狗屎的下場。天都不容啊。

  當然,以我的個性,那家賴皮撒潑的人下場也不會太好,你知道天氣慢慢冷了,一群黑狗跑在路上,很容易會被抓去做成香肉鍋。

  如此前塵往事,我覺得不要跟豬哥說的好,否則他一定立時三刻抓著我脖子,去找到那群狗變回來。我怎麼找得到呢?

  以豬哥這樣半裸的姿態,我本來以為他會有充足的理由要求同上東京血拼,正好前幾天我在原宿看時裝秀的時候,看中阿瑪尼本季一件白色襯衣,剪裁精到,式樣簡潔優雅,我剛才還盤算著怎麼衝進展示廳去搶一件……誰知道一打聽,豬哥心心念念,仍然非常執著地要去原地小米回來沒。你說一隻老鼠天師,它能跑去哪裡,最多是打了田鼠的洞,偷了貓頭鷹的雞。身上肉那麼少,連最餓的蛇都不會喜歡吃。

  枉我這樣苦口婆心,他一門心思往回趕,好在態度上佳,一邊還回頭對我笑。動之以情:小米是只小老鼠,我擔心它有什麼損傷。曉之以理:你那麼通情達理,英明神武,你也幫我去找找吧。誘之以利:別嘟嘴,我一會下山,請你去吃和石料理。

  我嗤之以鼻:切,除非你賣身,不然你請得起個屁。

  抱定要把整個山脈翻一遍過來的決心,我摩拳擦掌,並且著手把自己外衣脫下來,這是我那天從米蘭搶來的正牌愛馬仕,別弄髒了,豬哥轉頭一看到我,鼻血“撲”一聲噴了出去,氣急敗壞吼我,“哎,哎,你這樣搞不行的,我外感風寒,內翻氣血,很容易陰陽失調而經脈錯亂的呀。”我懶懶看著他,“沒關係,亂了我幫你調。”一邊把我那十根蔥白也似的手指,彈鋼琴似的在他背上一陣亂點,接下來一分鐘,豬哥跑出了他生命中陸上飛行的最高速度,好像一道肉色的光標切割過無垠的夜林,以這個狀態去參加奧運會百米跑,五百年內記錄都不可能得破,除非腳上裝火箭……

  捉弄他真是我的樂趣,我跟在後面一路笑,一直笑到拔魯達獸棲息的懸崖邊,突然笑容就卡在我臉上,差點把我吹彈得破的水嫩肌膚扯了個洞。

  小米在。

  豬哥把它捧著。

  狐鬧(14)

  這沒什麼奇怪的。

  奇怪的是

  為什麼旁邊蹲了那麼多隻拔魯達?

  我和豬哥異口同聲問出這個問題,音量大了點,人家拔魯達集體嚇一跳,拱啊拱啊就拱成了一團,晃眼那麼一看,這就是澳大利亞剪毛節上的一群羊,都是灰濛濛的。不過它們算很給面子了,好歹是在地面上耗著,沒有哄然一聲,飛拔魯達在天……

  小米本來一直依偎在豬哥手心裡,發現群眾情緒有點不對,忽然站起來,跳下地面,圍著拔魯達群繞起了圈圈,尖尖小嘴翕動不止,仿佛在念念有詞,但又無聲無息。我悄聲對豬哥說:“哎,小米作法呢?”

  他也莫名其妙,“不曉得啊,從沒見過它這樣。”

  小米繞了兩圈,跑將回來,扯扯豬哥的褲腳,後者便蹲下,很好脾氣問:“小米你要對我說什麼?”

  人家瞪著兩隻溜圓的眼睛,一眨不眨,和豬哥對視了足足十幾分鐘,空氣中一片寧靜,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越擺越有型,然而變故突生,豬哥忽然虎一聲立起來,蹦到一邊擦眼淚,一邊招呼我,“小狐狸,來看看我眼睛,好像進沙子了!”

  我靠,我以為小米不會說話,用眼神在和你各自施展他心通的溝通術,鬧半天人家老鼠天師表錯情了,你小子根本是在玩遊戲。跟老鼠比眼大,你丟不丟人。

  他正見風眨眼,涕淚縱橫,神情頗為狼狽,這一番被我數落得不善,難免要爭辯一句,“我們以前沒事就玩這個,我怎麼知道它想搞他心通。”

  白他一眼,我過去找小米,它在那裡對著自己的爪子發呆,看來也被豬哥的駑鈍打擊了。我蹲下來拉拉它的尾巴,“你要跟他說什麼?”

  小米兩個小黑耳朵無精打采地耷拉了一下,轉轉頭看我,眼睛卻猛地跟燈泡通電一樣亮了。咿,莫非你看出來我生具慧根,可以提供一點人鼠之間的通譯服務?小米搗蒜般點頭,噌一聲跳上我的肩膀,幹嘛,你想用唇語還是腹語?知道你在跟誰打交道嗎?我,狄南美!

  一把抓住它,我把耳朵湊上小米的肚子,聚精會神聽了起來。

  嘀嘀咕咕,嘀嘀咕咕。

  小米你餓了吧?

  它還頗不好意思,扭了扭身子,小爪子點點自家腦袋,意思是你別聽些有的沒的,直奔主題行不行?

  主題就主題。嗯,其實也沒什麼嘛,不就是你自己悄悄跑去懸崖底部拔魯達的聚集地,跟它們首領縱橫連合,以身家性命擔保,豬哥一定不會給它們帶來任何壞影響,要它們幫豬哥一把嗎?

  這個其實不用找小米,我自己也可以猜到,不過接下來聽到的內容的確令我產生了相當的震驚,因為以我對人類的了解和成見,我從前不認識任何一個人,值得老鼠天師付出這樣徹底的代價。

  以疑忌謹慎聞名於非人界的老鼠天師,尤其我面前這一隻天賦異稟的不世出精英分子,為了取信於拔魯達,竟然願意呈上自己身家性命,任彼等開顱破腦,檢視腦海深處所思所想,無論多麼爐火純青的撒謊者,都逃不過這釜底抽薪的一關,只要裡面有半點不可告人,拔魯達們不顧而去,當場就要橫屍荒野。摸摸它的顱圓頂部,以修道者敏銳的指尖,我感覺到那介在生死間的一條法力切割線。

  我瞪著小米,半天不錯眼。它純黑神韻,絲毫波瀾不見,靜靜也看著我,倘若它是一隻受過教育的老鼠,我想我立刻會聽到一句長長的吟唱,說:人待我以國士,我以國士報之。拜託,你到哪裡去當國士,封建社會已經滅亡了,求求你向前看看資本主義爾虞我詐的大好江山吧,無論在時尚界政治界還是政治界,復古這一套都行不通了。

  然而它似永恆要這樣安靜看我,不言不動,寧定如一尊佛。我怔怔地,無窮往事翻湧上來,曾幾何時,我也信人如信神,抱一腔天真熱氣懶懶人間萬里,可惜最後,人也負我,神也棄我,放逐我天地間倉皇,長年一日,獨消永夜,不覺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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