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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什麼也來不及多想,兩匹駿馬瘋跑的速度越來越快,馬車好像更往上了一個坡度,待轉到了那個轉角處時,宋郎生當即攬住我朝外縱身一躍——

  如同被甩飛出去一般的天旋地轉,失重的恐懼感在漆黑的夜色中尤為明顯,我緊緊的閉上眼,但覺到那攬著我的臂彎一緊,重重的落地感鋪面襲來。

  這是一條又長又陡的斜坡,我原本以為從坡頂跳下勢必要滾出一身遍體鱗傷,然而,當感到自己落地時,身體儘管震麻並不斷下滑,卻沒有預想的疼痛感,我心下一顫,睜開眼時才發現,宋郎生一手緊緊的擁住我,另一隻手握著匕首在糙坡上摩擦,始終維持著以背著地的姿勢在移動。

  糙灌砂石在他的衣料皮肉上碾磨出細微的聲響,那是人的血肉之軀,磨破了皮便會傷到筋骨,更何況他的肩背剛剛才被烈焰灼傷,身體根本已是強弩之末,怎麼還禁得起這種痛楚。

  “快放……”我話未說完,那隻環著我的手把我的頭按在他的懷裡,直到一切都停止下來,他才緩緩鬆開。

  遠處山頂上的道路上,一撥策馬揚鞭的士兵呼嘯而過,去追逐那早已空空如也的馬車。

  我的腦子裡一片空白,意識到身下的人一動未動,胸口漾起一股股恐懼瀰漫全身,來不及多想,我搭住了他的頸部,只覺得他的肌膚冰的駭人,仿佛已不是活人。

  寒風將我的頭髮吹散在空中飛舞,就在我顫著身想要喚他的時候,他睜開了眼,慢吞吞道:“我還活著。”

  我呆呆看著他。

  月芒下,宋郎生的臉色蒼白到極點,眼眸中倒映著的是我惶恐無措的面孔。

  他極慢極慢地抬起手,將我散落在額前的發撥到耳邊,輕柔宛如垂柳拂過,他的掌心貼在我的耳根後,冷的可怕,然而神情卻柔和的不可思議,“是我錯了。”

  我聽不明白,也看不明白,他指的錯了,是什麼錯。

  “少主。”

  正是這時,修竹找到了我們,他從不遠處的灌木叢中一瘸一拐的走來,手中艱難的抱著采蜜,宋郎生緩緩起身,問:“可有受傷?”

  修竹搖了搖頭,待走近了看到了宋郎生滿是瘡痍的背傷,渾身一震,“少主你……”

  “不妨事。”宋郎生把目光往采蜜身上一放,她肩上的刀傷又開始流血不止了,浸滿鮮血的衣裳也破的不成樣子,不用想也知道修竹並未如宋郎生護我那般護著采蜜,不過話說回來,若修竹也用那種不要命的方式去保護采蜜,又豈會有多餘氣力來保護宋郎生。

  修竹上下打量著我,見我毫髮無損,眼中再度燃起敵意,“又是因為你,那些士兵也是你派來追殺少主的吧!”

  “不是她。”宋郎生搶我前頭回答了他的話,“不過,公主這般跟著我們也不是辦法……不如……”

  宋郎生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突然低下頭按了按腰間,又檢查了一遍周身上下的衣袖與衣襟,臉上逐漸流露出緊張的神色。

  我與修竹不明所以,“怎麼了?”

  宋郎生眸光一黯,“匕首的鞘不見了。”

  匕首鞘不見?我莫名,“不見就不見……”

  話未講完,宋郎生猛然轉身,彎下腰尋找,修竹忍不住道:“少主,現下必須離開此處,追兵察覺不對必定折而復返,到時——”

  “我自有分寸,你留在此處保護公主和采蜜姑娘,我去去就回。”

  宋郎生撂下這一句話後,便沿著方才滾落的痕跡原路往回攀去,那架勢分明是要非找回匕首的刀鞘不可,以宋郎生的性格,他決定的事便沒人可以阻撓。

  我心中五味陳雜,“那是什麼匕首?對你們家少主很是重要麼?”

  修竹瞪了我一眼,極為不耐道:“我哪曉得。”他想了想,又咬了咬牙,將采蜜放在地上,同我道:“你,你們留在這兒,我去陪少主一起找。”

  於是一溜煙就往宋郎生的方向跑去。

  夜色沉沉,涼風颳的樹木沙沙作響,我遠遠望著宋郎生的背影,心中濃濃的不安愈發濃烈。

  我一向自詡聰明,任何惡劣的環境下都能審時度勢推測出一二,哪怕是面對風離,也能迅速做出應對之法,可這一路上,這一系列不合常理的狀況,已經令我完全亂了方寸,迷失了方向。

  宋郎生他,究竟想要做什麼?

  他若恨我,為何還要救我,他若不恨我,為何又要對我說出那番絕情的話?

  還有方才那句“是我錯了”……

  一陣陣刺骨寒風席捲吹來,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抬眼望去,宋郎生此時已攀至半坡之上,仍在仔細尋找他的匕首刀鞘,他從不是如此不識分寸之人,修竹說的不錯,這追兵連我的死活也不顧就she穿了馬車,必然不是太子的人,若再耽擱下去,追兵回過頭來那可真是大事不妙。

  想到這一層我也顧不上去理會采蜜的死活,事實上我也從未理會過,見宋郎生他們快要離開我的視線範圍,趕忙撩起裙擺往上追去,沒走出幾步路,見宋郎生突然直起腰,轉過頭來,恰恰好對上了我的目光。

  宋郎生見我也跟了上來,眼眸中泛起一絲詫異,卻也僅是一瞬,目光變得平和起來,嘴角微不可查的揚起一個弧度,“找到了。”

  我看著他手中的匕鞘,想他必然是瘋了,難不成這破匕首裡頭藏著什麼藏寶圖才會令他這般看中?所以他方才想把匕首贈予我難不成是一筆豐厚的散夥費?這麼一想我覺得瘋的人是我,為何會在這種時候被他的笑容所迷惑,說好了要做彼此不共戴天的仇人呢?

  宋郎生一步步朝我走近,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連十步也不到。

  他的視線沒有離開過我,神情柔和的不可思議,我突然之間意識到,自己之所以會這樣助他一路逃出來,並不是受到他的要挾。

  或許,只是不願意離開他的身邊。

  然而,下一刻,他的步伐猛然頓住——

  嚓的一聲,猝不及防的,利刃穿破皮肉之聲鑽入耳里。

  我望見一截雪亮的箭頭,從宋郎生右側胸口伸了出來。

  第四十六章

  我的心登時像被一隻無形之手攥緊,一股前所未有的痛楚衝擊的我幾欲窒息。

  “少主!”修竹嘶啞的叫聲劃破寂靜的夜空。

  然而那個被利箭穿胸而過的人緊緊只是頓住步伐一瞬,下一刻,宋郎生抽出匕首,旋身擋住了接二連三襲來的飛箭。

  坡頂之上,有幾十個騎兵手持長弓,朝這個方向拉弦she箭,惶急之中,修竹已飛身撲來,揮劍替宋郎生擋了更多的侵襲,然而來者人數眾多,根本撐不了太久。

  我心中空蕩蕩的一片,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人已奔至他身旁扶住他,他的臉色慘白到極點,連站都站不穩,我上下牙齒不受控制的連連磕撞,“我,我去和他們談,你,你……”

  “他們的目標是我們,”他喘的極為厲害,胸前的血已染濕半裳,“公主……你先走。”

  我怎麼可能先走?

  我反身擋在他的跟前,死死的揪住他的袖子,“我不走。”

  宋郎生反手擋出了利箭,見掙不開我,徒然急促道:“我不會死,你先躲到一旁。”

  “我不信。”

  “阿棠,”他忽然叫了我的名字,渙散的眼中泛起一股波瀾,“這一次,你必須信我。”

  他說完這句話,用蠻力將我推下糙坡,我重心不穩,抓不任何東西,滾了十來圈才停了下來。一停下來,想也不想,立即爬起身往回攀爬而上。

  我不信他,我從來不信他,就在今日,他還說那是他最後一次叫我的名字,可他食言了,他又那樣喚我,他說他要與我恩斷義絕,可他還是食言了,這生死關頭,他把他說過的所有話都拋諸腦後了。

  如果他就這樣死了……我該怎麼辦?

  只是這樣想像一下,我都崩潰的無法呼吸了,對他的愛意與恨意早已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我撕成碎片。

  當我再度看到他們的時候,修竹的腿上亦中了箭,能抵擋住的亂箭越來越有限,而宋郎生的右臂也中一箭,已換為左手擋箭,可他並非左撇子,身體更是強弩之末,又豈能靈活挑開這沒玩沒了的箭雨?

  要死一起死。

  反正,我早已泥足深陷。

  當我閉上眼擁住他的時候,這個念頭占據了我所有的情緒和理智。

  風捲起漫天飛糙,片刻後,風過葉落。

  所有聲音都靜止了下來,包括嗖嗖的箭聲。

  我不可置信的睜開眼,回過頭,看到那些she箭的士兵已翻下馬背,倒地而亡。

  怎麼回事?

  幽幽月色中,我看到一個個身著公主府侍衛服飾的劍客朝我們奔來。

  “少主,少主!”

  “少主……”

  “少主!!”

  “……公主,”宋郎生的身體軟軟的倒在我身上,“你……怎麼……總是不聽話……”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什麼也說不出,再無聲息。

  “宋郎生?”我靜靜睜大了眼,不敢去探他的鼻息,生怕探不到一絲呼吸,“宋郎生!”

  “少主還沒死。”修竹搶步上前把了把他的脈,“公主,你若再抱住少主不放,只怕連我也救不了他。”

  這時另外幾個人也趕到了我們身旁,我淚眼朦朧的鬆開手,“你,你救的了他?”

  “修竹家門三代行醫,他是最好的大夫。”那個叫茂林的男子蹲下身,小心翼翼扶起宋郎生,修竹慢慢的用短刀割斷插在宋郎生身上的木製箭身,自袖中掏出方布銀針,施了幾處穴位後,果然延緩了血流的速度。

  修竹額上冒出冷汗,道:“得先找一處安全的處所替少主取出箭頭,再遲就來不及了。”

  “離這不遠有一家農舍,”茂林道:“那兒應當暫時安全。”

  月涼如雪,月孤眠,初雪飄零,雪壓廬。

  茅舍不大,容納不了太多人,宋郎生的其他屬下都如坐針氈的在茅舍外來回徘徊,只有我在呆呆的賞雪。

  茂林所言不虛,修竹確實是個好大夫,足足兩個時辰,他把宋郎生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我蹲坐在茅舍之外,看著天上開始落下雪花,鋪在幽幽青糙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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