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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駙馬?”風離的表情就像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又重複了一遍,“駙馬?他那般對你,你竟還喚他駙馬?”

  我愣了一下,幾乎是下意識的,“他?他哪般待我了?”

  他見我這般問法,不由皺起眉頭,“難道你的記憶還未復原?兩年前,在靈山之夜,你當真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一股錐痛乍然刺上心尖,我明明並未想起什麼,但只聽他這一問,胸口窒的難以呼吸。

  風離的聲音像從遠方飄來,“兩年前,究竟是誰逼你服下致命之毒,是誰把你逼入絕境墜入懸崖,此些種種,難道你當真毫無印象……”

  我呆呆看著風離,盯著他的臉越來越模糊,而當年許多畫面卻愈發清晰,我想搖頭把那些畫面搖走,“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信的!”

  “蕭其棠啊蕭其棠,枉你穎悟絕人,智謀無雙,到頭來還是栽在一個‘情’字上……宋郎生果真沒有說錯,不論你忘了什麼,都不會對他忘情……”

  就是這個時候,我撥動藏於袖中的暗器——---方才那假風離偷襲未果的暴雨梨花針。

  風離大驚失色,連連倒退數步翻身閃避,依舊猝不及防的中了幾針,悶哼一聲,單膝半跪在地。

  我再也顧不得與他周旋,一手抱緊錦盒與竹簡,一手扶著岩壁往外逃。

  腳步聲在長長洞窟中迴響,我已不知自己究竟跑了多久,當踏出最後一節台階,望見衣冠冢外橫七豎八躺著的影衛時,我的心緒如層層巨石重壓。

  那是黑暗鋪天蓋地襲來時的絕望,然則避無可避,不容退縮。

  風離並未誆我,他連我身邊最後的影衛都除盡了。

  可我何曾調派過什麼神機營大炮,為守住君錦之的秘密,我哪裡還敢驚動太子弟弟。

  此時漆黑的夜空下起了小雨。

  山路濕滑,我在泥濘中栽了一次又一次,卻沒有停止過往前奔跑。

  因為我知道風離馬上就會追上來。

  峰巒連綿不絕。距離最近的,是靈山下的玉龍山莊。

  可我清楚的明白自己是到了不了。

  從萬墳崗攀到靈山山頂,這樣短短的一段山道,耗光了我所有氣力。

  我終於癱軟在地,這一回,竟是無論如何也站不起來了。

  極頂之上,是一段長長的孤峰山壁;俯瞰足下,城中夜景影影綽綽。

  這般逃命似的奔波、這番景象何曾熟悉,熟悉到幾乎令我忘記呼吸。

  往事如風呼嘯而過,我怔怔的看著遠方,剎那間醍醐灌頂。

  同樣是雜糙叢生的山道,同樣的追殺,同樣的懸崖,同樣的……絕望。

  我從來沒有想過,那段追尋已久的記憶,會在此時如cháo水般湧來。

  那日是駙馬壽誕,我邀他來靈山上本想要告訴他我就是當年的那個小妹妹,不想因煦方的出現,與宋郎生失之交臂。

  離開煦方後,我沿著通往玉龍山莊的徒坡一路找尋駙馬的身影,誤打誤撞發現一片樹林。

  那樹林聚著黑壓壓的人,看去灰色布衣村民裝扮,卻應序齊站,訓練有速。

  我心頭大惑,深夜在這荒郊野嶺,皇城邊上,聚有眾百,究竟所謂何?

  正這般想著,眾人忽高舉雙手跪拜。

  我微微一凜。

  然後看到一人不緊不慢走向前,垂眸環顧:“起吧。”

  那人束髮戴冠,風姿綽然,一身官衣紅袍耀目不羈,卻不是當朝大理寺卿又是誰!

  不待我驚呼出聲,忽覺得後腦一掄重擊,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醒轉時,我發現自己雙手倒縛,被放倒在一間木屋中。

  木屋的陳設布置十分眼熟,我記起了昏迷前的所見,越想越是驚懼,恰是這個當口,我聽到屋外隱約有人在說話,聽不甚清。

  我不動聲色的挪到門邊,只聽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道:“少主不必過憂,擒下公主時並未有第三者在場,如今東窗事發,屬下自會連夜將公主親自送離京城。”

  心中冒出了一種可能性,但還抱著一絲渺茫希望,直到另一個聲音響起,如夜風般清冷,“公主為我籌備壽宴,今日還曾來過大理寺尋我,她貿然失蹤,莫要說群臣,即便是太子也不可能不懷疑到我的頭上。”

  “少主的意思是……?”

  “蕭其棠必除,但絕不是現在,離大計實行還需一年半載,這之間京中若無襄儀公主,蕭景宴的儲君之位岌岌可危,若然新君登基,第一個要除了自然是我這‘駙馬爺’了。”

  我睜大著眼,呆呆的聽著,覺得自己像失去了思考力,一時間竟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可公主今夜看到了一切,待她醒了,你如何同她解釋?”

  伴著輕輕的笑,“我手中本有兩枚忘魂散,其中一顆已讓公主掉包,如今還剩一顆,待她服入後,自會將今夜所見忘的一乾二淨。”

  像是一道閃電憑空劈入身體,腦中一聲驚雷,不能信,不敢信。

  那陌生男子問:“忘魂散?襄儀公主若失去記憶自也不會記得少主,那麼之前所做不全白費了?”

  一門之隔,我聽到那個我用盡生命去愛的人緩緩道:“不。她依舊會愛上我,不論何時、何地,不論她記不記得我們的過往。”

  宋郎生從不曾說過什麼情話。

  可這番輾轉悱惻卻猶如利刃,深深的割在我的心上,滲出的血珠。

  我再也不能承受更多,心如死寂倒向木門,木門未鎖,咿呀應聲而開。

  抬眸,望見了月下目似深潭的他。

  那一望,那雙眼,冥冥渺渺,歷歷如繪。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那是我那日清晨寫給他的信條。

  而他就那般施施然站著,俯望著我,什麼也沒說。良久,走上前來,蹲下身。

  遠方的天空放起了焰火,他的呼吸近在咫尺,眼裡映著煙花絢爛。

  然後,托起了我的下巴,將指尖捏著的藥丸送入我的口中。

  我沒有躲開,只是靜靜的看著他,任憑眼裡淌下一滴淚,隨著藥丸,滑入腹中,匿於無形。

  相顧無言。只是彈指間,韶華逝,牽絆逝,情亦逝。

  也許,他還是有幾分愧意吧。

  所以當煦方的利劍突入其上時,宋郎生未能避開,臂上被深深刺了一劍。

  所以在煦方抱我逃離時,宋郎生怔在原地,恍惚了一下才命人來追趕我們。

  那夜的奔波更甚於今夜。

  那麼多殺手窮追不捨,煦方為了護我大腿中了一箭,跑不動了,就解開我的繩子,對我喊道:“你先走!”

  那時,我尚未能從重重悲傷中覺醒,亦沒能問煦方一句,你怎麼辦。

  我一直在跑,卻不知當何去何從。

  這山上山下,宮中宮外,到處都是他的人。

  我知道自己無處可逃,鋪天蓋地的倦意更讓我明白了,待我睡去,再醒來,就什麼也不會記得了。

  所以,我一步一步往上攀,攀到了山顛上,峭壁邊。

  崖邊有最美的楓樹,崖下燈籠蜿蜒成楓。

  這是我和駙馬初遇之地,定情之地。

  訣別之地。

  回憶與現實重疊交織。

  我怔怔看著滴落在地上我的血和我的淚,聽到一個腳步聲逐漸臨近。

  那夜同今夜一般,天降微雨,晚風寒徹骨。

  只是追來的人不同。

  或許,也不能說是不同,只是少了一個人。

  因為今夜沒有宋郎生,只有風離。

  風離果然有暴雨梨花針的解藥,他畢竟還是追上來了。

  他見我坐在崖邊,顯然一怔,看著我,又看著我手中的錦盒,在距我五步的地方停了下來。

  我問:“這情形是否似曾相識?”

  風離變了臉色:“你想起來了?”

  “雖然當時你戴著什麼樣的人皮面具我並無印象,但我記得你的聲音。”

  風離僵了僵道:“你不問我他在何處?”

  “陰謀詭計,我再也不想聽了。”我擠出了一個笑,“你能為了兵符在我身邊當了這麼久的阿左,自然也能在宋郎生身側叫他一聲少主。他心思縝密,你心機深沉,有你們鷸蚌相爭,我也安心了。”

  說到這兒我慢慢的站起身,天地莫名的颳起狂風,幾乎吹得我搖搖欲墜,衣襟獵獵作響。

  風離踏前一步,下意識的伸了伸手,“小——”生生頓住。

  我歪著頭看他,“小?”

  他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沒說,不動聲色的再往前兩步,“蕭其棠,難道你每次情絕意冷時,所能想到的,都只有死麼?”

  “鳳梨,有時候我真的分不清,你是關心我的安危,還是兵符的安危。”我把懷中的錦盒擲向他,錦盒落地開蓋,空無一物,“來的路上,我已經把竹簡和兵符埋在樹下了,除非你挖遍這座山上每一棵樹——不過,這座山很快要被封住了。”

  風離冰冷的臉瞬間煞白,我倒退了一步,“你說的沒錯,情絕意冷時,我能想到的,只有死了。”

  旋身躍下山崖時,隱約聽見風離在喊什麼,卻被刷啦啦的枝葉聲和砂石滑落的聲音所覆。

  不過,那些都與我無關了。

  夜空中漫天飛舞的楓,山下籠光繪成的楓,天地間都是一片暖融融的色彩。

  那燈籠是我為駙馬懸掛的生辰禮物。

  即便那情從不曾有過,我終究成全了自己半世情緣。

  但我畢竟沒有死。

  兩年前沒有,兩年後更沒有。

  兩年前在我急速墜落之時,臂彎驀地被人一握,回頭時,看到煦方一手抱著崖間的一棵樹幹,對我道:“抓緊!”

  兩年後的我算準方位,盯准樹幹死死抱住,心中謝天謝地在這兩年間這棵歪樹依舊挺拔不屈。

  旁邊有一個小小的崖洞。

  我順著樹幹小心翼翼的攀移到洞前,半靠在岩壁上,探出血淋漓的手,將扎滿腹腔的細枝一根根拔下。

  真疼。

  我酸澀難當,不明白何以心已死,還會去介意肉體疼不疼。

  兩年前,煦方背著我跨在這個岩洞中時,我已睏倦到雙目難睜。

  他努力的拍著我的臉頰,搖晃我的身體,命我不准睡。

  我稍稍清醒的抬起眸,險些又把他看成了宋郎生。

  我猛然想起他的那句:她依舊會愛上我,不論何時、何地,不論她記不記得我們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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