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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點了點頭,先問:“唔,肩上的傷可好了?上次駙馬有所誤解,望聶司業見諒。”

  聶然道:“本就無甚大礙,駙馬心系公主,我並未放在心上。”

  我欣然笑道:“那就好,既然聶大人安然無事,抬個手臂吹個簫什麼的,應當並非難事吧?”

  聶然:“?”

  我把背在身後的玉簫伸到他跟前,言簡意賅地道:“咳,是這樣的,京城第一美人武娉婷你知道的吧?我有事想和她單獨說說話,可邀月樓的規矩是要有人能對上她的琴音才能一見,苦無良策之下就想到聶司業你了。”

  聶然清秀的眉毛一動,以捉摸不透的口氣道:“原來公主找我是為這事,我還以為……”

  見他話說一半,我不解道:“以為什麼?”

  聶然搖了搖頭,只道:“邀月樓的‘琴瑟和鳴會佳人’之說下官亦有說聽聞,只是那武娉婷一曲名動京城無人能及,下官樂技拙劣,只怕未能替公主搭橋引見……”

  我下意識截住他的話頭,“你的話沒問題。”

  話音方落,聶然怔住,我也怔住,這才意識到這話說的太過熟稔,忙補救道:“本公主的意思是,聶司業應對自己多些信心,嗯……再者,即便引見不成也不妨事,我再想他法便是。”

  聶然垂眸靜靜看了那支簫一會兒,就在我以為他會婉拒時,他接過我的簫,淡淡道:“好。”

  我詫異抬睫。

  他道:“公主稍候片刻,待下官換上便服就隨公主同去。”

  他答應的如此慡快,倒叫我有些無所適從了。

  弦歌街離國子監不算太遠,未免叫人認出公主府的車轎,我本想提議步行,不過剛出了國子監,就看見一輛馬車停在跟前,馬車很是考究,車轅鍍著金漆,頂蓋還鑲著顆明珠,聶然示意我上車,我呵呵道:“其實走一走鍛鍊一下身體也是極好。”

  聶然平平道:“去的晚了只怕就失去對曲的資格了。”

  “……也對。”

  我只好上了馬車,心想這樣招搖的坐著聶然的馬車去邀月樓,要真讓駙馬撞上,只怕我們夫妻生涯也就到此終結了。

  不過世事往往如此,你越不想來什麼就偏要來什麼。

  到了邀月樓門口時掀開車簾,眼見暮色滿京,時辰尚早,我想著不若周遭走走,看看能否捕捉到什麼線索來。

  孰料剛跳下馬車就看到一道紅影從遠處的道路策馬而來,那身姿瀟灑的如日中天,除了宋郎生還會有誰?

  我驀地有些暈頭轉向的懵,一個瞬間想了百種解釋與說辭,定睛看去,宋郎生此時神情頗有些焦急,犀利的目光正左顧右盼,我忙低下頭背過身,感到馬蹄踏著從身後呼嘯而過,再轉頭看去,他已疾馳遠去。

  聶然此時也下了車,順著我的目光也回頭瞅了一眼,“宋大人似乎是在尋人。”

  我側首,“唔……應當是在查辦公務罷……”

  這時邀月樓里傳出奏樂聲,管樂齊鳴,夜席已開。

  聶然道:“走罷。”

  我點了點頭,展開扇子,兩人一前一後邁步而入。

  進樓之前,我又忍不住回首,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望去,心裡想著要早些辦完事回府陪駙馬用晚膳。

  後來,也就是從那時開始,有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回想起那擦肩而過的一瞬,都會問自己,若那時我沒有躲他,亦或他從人群中發現了我,那麼一切是不是就會變得不一樣?

  或許冥冥之中,從那些紛亂繁華的開始起,早已註定了後來的曲終人散。

  第三十七章

  我一度認為邀月樓與那些酒樓無甚差別,不料入內發覺樓宇寬敞明亮,天井式的圍欄層層旋繞而上,雖少了幾分靡靡之色,卻別有一番大氣雅致。

  二樓三樓皆是雅間,以不同繡樣的屏風為隔斷,放眼望去席間人影綽綽,想必慕名的貴客早已坐定等著好戲。

  白玉石砌的舞台邊上設有兩處案席,一處懸著層層紗簾,隱約可見簾後擺琴,而正對面的檀木桌上已擺好茶點及青銅香薰,正是為對曲者所設席位。

  來之前我自然命人清掉其他對曲對手,故而樓內小廝一見我們便伸手引我們入座,此刻樓中樂聲起,舞姬登台獻舞,一時氣氛大盛,樓中俱是杯盞相碰言談歡笑之聲。

  我雙手捧著茶盞來回滾著暖手,四顧場中舞姬妖嬈酣舞,心中腹誹決計不能讓宋郎生來這等場所,男人還是日出勤懇勞作日落早歸沒見識的好。

  想到這兒我把目光掃向聶然,以前在陳家村,煦方總能用簫聲吸引許多村裡的姑娘成群結隊的來搭訕,後來有天他說,不如不捕魚了,去鄰鎮上的紅樓賣藝,賺的更快更多。我自然是竭力反對,嚷嚷著他見多了那些鶯鶯燕燕亂了心該如何是好?

  同樣的人,同樣的場合,當年百般阻撓,今時千方慫恿,這算不算是物是人非?

  察覺到我的眼神,聶然轉頭道:“怎麼了?”

  我搖了搖頭,忽然想起個疑問,就這麼脫口問了:“你的簫是從哪兒學的?”

  他一怔,眼裡似乎掠過一絲清寒,我擺擺手,“不回答也沒有關係……”

  “我兒時不會說話。”

  我詫然。

  他溫雅的聲音在這喧鬧的場合顯得格外平靜,“尋常人家的孩子一兩歲便能說話了,可我到了四歲連‘爹娘’都說不出。所有人都為之憂心為之嘆息,我亦然。一日日看著我爹對我從期許到失望,喜悅也好恐懼也罷,我都無從訴說。”

  “後來有了簫,它能替我說出我說不了的話。”他半斂下眉睫,修長的手指輕輕撫著簫,“我也記不得是如何學會,就好像這是我與生俱來就能做到的事一般。”

  兩年前,和風也問過煦方,你明明失憶了,怎麼會記得簫是如何吹的呢?

  他揮著簫笑道:“我也不知,一拿起它,就覺得好像生來就會一樣。”

  一個錯眼,我幾乎要把眼前這個人看成煦方了,這才伸指揉眉,一遍遍暗示自己他們是兩個截然不同之人。

  此時樓內奏樂戛然而止,舞姬們也紛紛散退,我看向前方紗簾處,已有一人婉坐琴邊,雖瞧不清真容,其寧雅姿態,竟莫名給人予妙曼之感。

  全場剎那靜下,只余清風吹拂簾動,所有人俱在屏息等待撥弦。

  女子左手撫上琴端,在徐徐抬起右手時似乎往我們這兒一看,下一瞬錚然撥弦,弦弦聲緊,驟然捲起一股風起雲湧之勢。

  琴聲搖曳之中馳騁動魄,若為入陣曲,或能振奮軍心,可在這種把酒言歡的風月之所奏起浩瀚沙場,就不怕驚嚇著賓客咽不下菜餚麼。

  重點是武姑娘你彈這種曲子是要讓聶然怎麼吹才能和的上。

  我揉了揉額,於是最終還是要動用公主的權利才能見上一面麼?

  曲風已漸轉輕弦低音,聶然玉簫在手,緩緩舉到唇邊,順著琴聲淒肅之境,徐徐奏出一片沉遠平曠。

  若要說武娉婷彈的是金戈鐵馬的廝殺,那麼聶然吹的應就是戰後的殘軀遍野,簫聲如吟如訴,悲涼惆悵。

  然而,蕭索之後逐見平川策馬,赤膽之心化為柔情,直待簫聲漸若遊絲,曲終弦收,餘音不絕,一時間全場無聲。

  一聲叫好打破沉靜,樓中又恢復了盛意,一個小丫頭碎步上前對聶然道:“公子請隨我到聽梅軒靜候片刻,我家小姐隨後就來。”

  聶然不留痕跡的露出一絲笑意,我舒了口氣,朝他點了點頭。

  我們很快便見到了傳說中的武娉婷。

  不得不說她是個極美的人,那張臉就像水墨畫裡描出來似的,一進門整間屋都讓她襯的明媚動人。

  我和聶然站起身為禮,她淡淡掃了我們一眼,“你們誰才是與我對曲之人?”

  我一怔,聶然攤開展心比著我道:“在下只是想沾一沾我這好友的光來一睹姑娘芳容,冒昧之處還望姑娘莫要見怪。”

  武娉婷神情浮出慍意,“我不見閒雜之人。”

  聶然道:“是在下唐突,如此就不再叨擾了。”又轉頭看向我,“白兄,我先去外廳等你。”說完安上門,只留我們二人在屋內。

  我笑盈盈的朝她拱了拱手,正待張口,武娉婷袖中突然彈出劍鋒抵在我胸口,沉聲道:“奏簫之人不是你。”又看向我的脖子,問:“女扮男裝混入邀月樓有何居心?”

  我頗為無奈的嘆了嘆,從懷中掏出公主玉鑒給她看,“我姓蕭。”

  武娉婷瞧清後收了劍,警惕的往後退了一步,欠身道:“原來是襄儀公主,民女眼拙,方才無禮,還望公主寬恕。”

  我坐下身,笑了一笑,“不知者不罪。”

  武娉婷態度倒是恭謹:“不知公主殿下大駕光臨是為何事?”

  我不願兜圈子,直言道:“不瞞武姑娘,我在查一宗舊案。這個案子與武姑娘有關。”

  武娉婷聞言一笑,“邀月樓打開門做生意,從未做過什麼不法勾當,更未牽連什麼案子……”

  “我所指的舊案不是指邀月樓,而是尚威鏢局。七年前的一夜滅門,武姑娘是唯一的倖存者,關於那案……”

  武娉婷臉色微變,截住我的話道:“民女得以苟活至今已是蒼天垂簾,往事不堪難以回首,還望公主體諒一二。”

  意料之中的態度。

  “原來武姑娘並不想找到當年害死你全家的兇手,”我道:“既如此,又何必以對曲為由頭尋人呢?”

  武娉婷倏然抬頭。

  我笑了笑,“方才武姑娘一看到我那奏簫的朋友,眼中便黯了下去,難道不是在失望他非你所尋之人麼?”

  她的身影在燈光中沉默片刻,道:“公主以為我在尋找何人?”

  我刷的一聲展扇搖了搖道:“當年尚威鏢局的滅門案從鏢頭至伙夫無一倖免,可死裡逃生的你不僅不隱遁更大張旗鼓的開了這邀月樓,怎不令人匪夷所思……”

  “直到聽了武姑娘的琴曲我才幡然醒悟,原來武姑娘並非要躲人,而是要尋人,所尋之人是一個會奏簫的男子。”

  “所以我就在想,這個男子,會否與當年的滅門案有關?”

  “七年前武姑娘正當二八年華,若是遇到一個能與自己琴瑟和鳴的男子,會發生什麼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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