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他若再負你,你若意難平,便帶著這個竹簫來找我。”他說:“我會努力不死,不,我會活下來,我會告訴這附近所有人我的名字,你只要來,一問便能找到我。”

  窗外繁花似錦,清風襲來陣陣花香。

  青魚兄的笑容如向陽花般和煦溫暖,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模糊不堪的方向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我接過竹簫。

  “煦方。”日光透過樹葉映入屋中光斑點點,“就叫煦方吧。”

  第三十一章

  長那麼大,我只試過被人照顧,卻從未照料過別人。

  而且竟還是駙馬以外的男子。

  然則人生在世,不可估量之事又豈止一二?

  煦方喝下那碗藥後,嘔血不止,青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抑制住他體內發作的毒性,可那之後卻再未醒來。

  青姑說,三日內他若無好轉,怕是回天乏術了。

  我晝夜不息的守在在煦方床榻旁,替他擦拭,餵他粥水。

  煦方的臉色每況日下,脈息愈發細弱,青姑除了搖首,到後來也不再說什麼了。

  出了房門,我問她,難道就再無其他良方了麼?

  青姑道,他自己都沒了求生意志,我又能做些什麼?

  我茫然道:“他應承過我會努力醒來,怎麼會沒有求生意識?”

  青姑說:“他眼下雖說陷入昏迷,未必毫無感知,可每探脈細卻靜無波瀾,唉,他即便醒了又能如何?你對他的愧疚之意連我這外人都看得出他又豈看不出?他醒了,只會令你陷入兩難,倒不如就這樣去了,在你心中沒準還能留個念想吧。”

  我:“……”

  青姑說:“你不信?你信不信你從現在開始在他耳邊一直念‘只要你醒來我就嫁給你’,沒準明日便醒了?”

  我:“……青姑你這樣說我會懷疑你們是串通的好嗎……”

  雖然明知青姑是死馬當活馬醫,可我卻被說動了。

  是夜月圓星稀,晚風悠然。

  我在床榻旁就著月光看了煦方許久,下了決心,才緩緩開口:“煦方?”

  他的眉眼紋絲不動。

  “認識這麼久,我好像從沒告訴過你我的名字吧?”

  “嗯……我出生的時候,家門前的園子開滿了海棠花,花姿明媚動人,楚楚有致,我爹希望我人如其棠,便喚我為其棠。”

  “其實,小的時候我每天都過的很開心,爹娘對我疼愛有加,還有一個非常喜愛我的大哥,寵的連天上的星星也願意替我摘。”

  “可不知怎的,後來,爹越來越忙,娘也對我越來越冷淡,大哥忙著替爹分憂,我倍感失落無處可說,有一回逃出家去,還跌入山裡的陷阱,無助之心生平未有。”

  “那時,有一個人從天而降,並救了我。”

  “我的心便再也沒有離開過他身上了。”

  “後來經歷了好多事,我也再不是懵懂無知的小姑娘了,可即便他待我不好,待我很不好,我也不曾負過自己交付出的那顆心。”

  “煦方,你是第二個,在我感到無助失措的時候救我於危難的人。”

  “你待我很好,真的很好,我活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聽人對我說,我比這個世上任何一個人都值得好好對待。”

  “我這幾日……偶爾會想,如果十三歲那年遇到的人是你……”

  我故意停下沒再說,半晌,方繼續道:

  “你若就這樣睡去,你的過去,還有你的未來,那些統統都會煙消雲散。你一心為我,可我卻不見得會為了這樣陌生的你如何流淚,你若醒來,來日如何雖難料,但至少,有來日。”

  我沉吟了良久,終究沒有說出最後一句話。

  儘管,怕我窮盡此生,都無法將他忘懷。

  到最後我說的倦了伏在床邊睡去,次日清晨讓陽光耀醒,睜眼時對上了另外一雙眼睛,澄澈而明亮。

  青姑趕來後露出笑意時,我酸著鼻子問煦方:“你該不會是迴光返照罷?”

  煦方蒼白如紙的臉龐綻起了一個暖洋洋的笑。

  我一直以為煦方醒了以後我就可以坦蕩蕩的對他說,其實那晚我說的都是善意的謊言,我是為了救你,如今你病好了我也安心了,我走了,別難過明天會更好。

  說完就可以溜之大吉。

  可事實是,他那日醒來以後沒一會兒又暈了過去,暈暈醒醒醒醒暈暈,青姑說:“中毒後遺症,此乃正常現象,你別擔心,他慢慢的會痊癒,只是不能受太大刺激,尤其是精神上的。”

  我聞言默默縮回收拾包袱的手。

  這樣一晃,我在這個鎮落又住了一個月,腿傷癒合的差不離了,無須拄拐也能夠上街買菜。

  儘管煦方不讓我獨自行動,怕讓時不時逃竄出的災民給染了。

  臨村鬧瘟疫一事遲遲未平,整個村莊人已病死近半,疫情蔓延之迅速連京中太醫也束手無策,我估摸著朝廷是到了下狠心的時候了。

  思來想去,我趁著煦方歇養的時候出了趟門,見了當地知縣一面。

  雖說沒有任何可以鑑別我身份的物件,可黃知縣一見我人便顫顫巍巍的跪了下來,我所料不錯,以父皇的性子,我一個人出走,他必差人繪好我的畫像送往天南地北的官衙里去。

  原本只是想了解一下疫情與賑災的狀況,誰料竟得知了父皇思女成疾的消息。

  我恨不得立刻奔回京中,眼見日落西山,趕不及乘船,便打定明日一早便即回程。

  因心急如焚,回去途中埋頭苦思,顧不得前後左右,不經意間只聽一聲“小心”就讓人給撲倒了。

  抬頭時發現那人正是煦方。

  再定睛一看發現他的身上也趴著一人,那人奄奄一息,下一刻便自動倒地口吐白沫。

  周圍的路人早已嚇的逃串無影。

  煦方見我無恙,又趕忙放開我,他似乎是怕自己被人傳染了,唯恐傳染給我,小心的往後退了兩步,蹙眉看著昏倒在地的流民。

  我多看了幾眼,說:“你放寬心,他的手腳膚色淨白,頸上也沒有任何麻疹的跡象,只是餓昏了,並未染上疫病,再說,官差是不可能會讓染病的人離開村莊的。”

  他這才舒口氣的樣子,“你沒事就好,怎麼就一個人跑街上去了?”

  我抬頭看著陽光透過樹蔭耀在他的臉龐上,光斑深深淺淺,煞是好看。

  那一瞬間我才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多大的錯誤。

  為了救人說了那麼多似是而非的話語,足足一個月余時間不忍說穿。

  襄儀公主的夢隨時可以醒,可她給煦方編織的夢卻永遠不會成真。

  我提著一籃子菜,吐了吐舌頭:“想添點葷,誰知瘟疫鬧得雞犬不寧,只好繼續吃素了。”

  煦方接手菜籃,仿佛我多拎一會兒手就會斷了似的,“你怎麼不早說?”

  他帶我去了江邊買魚。

  我看著他往遠方天色走去,想起了與他初遇,江水依舊。

  江岸邊旁的樹蔭下有幾個姑娘糊紙編燈籠,煦方已買完魚回來,見我愣神,便道:“她們是在做天燈?”

  “嗯?”

  他說:“再過兩日便是乞巧節,我們這兒呢有個習俗,未出嫁的姑娘會親自做好天燈寫上自己的名字與心愿放飛空中,待到天燈降下若有男子拾到,可以帶著燈去找那位姑娘,那姑娘若是看著喜歡,或就結了一段姻緣。”

  我不可思議道:“那要是被一個醜八怪撿到了怎麼是好?”

  煦方笑說:“她可以拒絕啊。”

  “若放天燈的姑娘不合男子的心意,莫非找上門去還能反悔的?”

  煦方想了想說:“我猜找上門的,大抵是原本便暗生情愫的……”

  我道:“這可難了些吧?既是習俗,那晚必是漫天天燈啊,他們是要大海撈針的樣子?”

  煦方聞言笑了笑:“那,我就不得而知了,可聽聞往年真的有過男子找到了漫天中自己心上人所制的天燈,傳為一段佳話,若是心之所向,或能身之所往吧。”

  我笑而不語。

  煦方開玩笑道:“怎麼?你也想試試?”

  我搖頭道:“你方才不是說這都是未嫁姑娘玩的嘛……我都嫁了還摻和也忒不厚道了……”

  煦方欲言又止,我搶先道:“……再說,我怕是等不到乞巧節了。”

  煦方惑然看著我。

  我道:“明日我便要啟程回家了。”

  煦方整個人怔住,似乎沒反應過來我說了什麼。

  我假裝沒看到他的表情,自然的轉了下頭看著前方的天空,“前段時間我給我爹寫了信來著,原本想報個平安,沒想到今日卻收到了他報不平安的信,他說他想我都想出病了,再不回去就是不孝女,會被清出家門的,唉唉。”我嘆了嘆,一口氣說,“所以明早我要搭第一艘船過江了,嗯,可能會很早,你若是起不來也不用送我,今晚……吃烤魚給我送行?”

  煦方不吭聲。

  我回頭看他:“要不買酒喝?”

  他依舊沒說話,正當我想著再扯些什麼調節氣氛的時候,他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你終於,還是說出口了。”

  我呆了呆。

  “從我醒來的那天起,到今天,終於找到了一個不得不走的理由了,是麼?”

  話被挑清的時候,我心中反而舒了一口氣。

  煦方問:“我們……是否再也不能相見了?”

  夜風吹著他額前的碎發飄啊飄啊的,飄的我有點心慌,我其實挺想說一些“有緣千里來相會”的話,可話到了嘴裡不知怎麼的,卻變成了:“嗯,再也不見會比較好。”

  比起虛無縹緲的幻想。

  我閉上眼:“煦方,我們再也不要見了。”

  我等著他回答,卻沒聽到回答,寂靜中,他問:“為什麼?”

  “我不會逼迫你做你不願意做的事,這一點你很清楚。”煦方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我想,我們至少算是朋友吧,你為什麼會對一個朋友說出再也不要見面這樣的話?”

  他的眼裡溢出難過,我不敢看他。

  “因為面對這樣的朋友,”我說,“我會內疚。”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