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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鈞一髮之際,門外忽然衝進來一人一腳踹開了壓在我腿上的柱子,背起我直接跳窗而去,落地的那刻,回頭眼見頃刻間崩塌為廢墟的樓房,直至天地恢復一片死寂,心中恐懼久久未平。

  腿上劇痛令人幾欲落淚,我忍了忍,抬頭,這才看清了救我於危難中的人,正是昨晚陪我飲酒的年輕漁夫,我疑惑的望著他,渾然不解這萍水相逢的傢伙為何捨命救我。只是話還沒問出口,意識逐漸抽離,我道說了句“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青魚兄”方才安心暈去。

  不料這一昏迷便是三天三夜,醒轉時睜開眼首先引入眼帘的是一位中年女子,青衣樸素,神情頗有些傲慢的看著我說:“你若再不醒,這輩子便醒不來了。”

  後來,我才知道這個女人叫林丹青,鎮上的人喚她青故。

  幾年前自臨川藥王谷而來,有起死回生之醫術,奈何醫德不好,哪怕求醫者病入膏肓死在她屋苑前,沒足夠銀兩若要問診那也是痴心妄想。

  我納悶了,別說公主玉鑒了,我身上帶的那些銀兩一併埋地底下了,這種唯利是圖的大嬸怎會讓我在她的屋苑內問診?

  青姑不答,只道了句你該好好謝謝那小兄弟,若非是他及時送來,我這腿怕是保不住了。

  是他?

  青魚兄進屋時寫滿擔憂的臉稍稍鬆一口氣,他坐下安慰我說青姑的醫術有多好多好,不出百日我應能下床走路了,望我不必擔憂,這段時日呆在此處好好養病便是。

  我這次才真真正正正眼看他,發現他生的一張清朗好看的面容,笑起來的樣子很是溫和,我問:“你是如何說服青姑救我的?”

  他搖了搖頭,道:“我不過是答應她替我治病。”

  “治病?”

  “我生了一種怪病,青姑此前發現過想要替我醫治,我拒絕了,以替你治好腿為條件,我答應了。”

  我靜了靜,道:“能讓青姑這樣的人物好奇的病,想來不是尋常的病症吧。”

  青魚兄淡笑而不語,我又道:“而你此前拒絕的理由,是不是因為治的風險比不治來的更大?”

  青魚兄聳了聳肩,“既然做了,就不會再想,姑娘又何必多思多慮?”

  “為什麼?”

  “嗯?”

  我長長吁出一口氣,問:“為什麼要涉險救我?為什麼為了讓人給我治病寧願做原先不願意做的事?我們是陌路人啊,連萍水相逢都談不上。”

  青魚兄默然,神情柔和而安靜,“那晚的事,全然想不起來了嗎?”

  喝酒的那晚麼?發生何事?

  我努力回想,終究思緒空白:“我就記得我醉了,然後醒來的時候就天旋地震的……”

  青魚兄被我的樣子逗笑了:“姑娘冰雪聰明,理由,早晚有一日能猜的到的。”

  他不願說,我便也不追問,“我還不知你叫什麼呢。”

  “我沒有名字。”

  “?”

  “數月前有人救了昏迷在江岸邊的我,醒來後便忘了自己姓甚名誰了。”

  “……原來如此……”

  如此,我卻也不知該回些什麼了。

  我勉強回了他一個笑,他便離開忙自己的事去了。我一個人回躺在床榻上,望著天花板,後來時時回想,那段時日我過的其實挺艱難的。

  流落在災後的旮旯村鎮,睡在硬板床上渾身磕疼,斷的那條腿時常能把好不容易睡著的我疼醒,醒來後睜眼是漆黑的屋子,陌生的被褥,窗外不知道什麼飛蟲的鳴叫,那種感覺,真的是哭多少次都釋懷不了的苦。

  直在那樣的夜晚裡我才意識到自己的脆弱,自以為看懂很多道理識破許多算計,動不動沉浸在愛的世界不可自拔,想著自己可以為大哥哥等那麼多年卻總是先被自己感動著,念著為駙馬受了那麼多委屈心底早就怪他千萬次。所以在得知他要毒我的那刻我真的想過一死了之,可我不明白,我連死也不懼,為何會為了這樣小小的皮肉之苦而哭泣不止?

  胡思亂想輾轉反側的夜晚偶爾會恰好聽到簫聲淺奏,不知是何人在吹,只是簫音舒緩優美,聽著聽著也不再心浮氣躁,安然入眠。

  天災後瘟疫橫行。

  聽聞官府派去的大夫有幾個診方沒開出便自己染上瘟疫急逝而去,可見此次瘟疫來勢兇猛,非小城鎮醫者所能處之。

  在京城的太醫趕來前,官府為不讓任何人逃出禍及臨村鎮,受災的村落遭封鎖隔離,可這樣一來,這個村便猶如煉獄一般,人死曝屍,人活等死。

  當初若非青魚兄早一步帶我離開村莊來到邊上的小鎮,只怕我沒被壓死也已然病死了。

  理所當然的,青姑門前踏破門檻之人不勝枚舉,官差縣令親自造訪,都讓她拒之門外。

  她忙著研製治青魚兄的藥。

  我腿骨斷的厲害,成日臥在床上不能動彈,青姑這個人寡言少語,除了到了該換藥的時候她會親自替我換上,以外的時間都泡在藥房裡不知搗鼓些什麼。至於青魚兄,藥未煉成,他該忙什麼忙什麼,到了飯點會自覺提著魚和菜做幾道清淡小食端我跟前,見我悶的發慌便記得給我捎上兩本書來,有回我逗他說:“看你如此細心體貼,你未來的娘子不知有多幸福。”

  話說完他整張臉紅成柿子,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無聊時我會猜想青魚兄的身世,“我覺得……故事裡像你這樣的通常是個大魔頭,原本叱吒風雲殺人無數,後遭受重創流落民間,逐漸被淳樸的百姓所打動,接著你慢慢恢復記憶,為曾經所作所為感到愧疚,最終憑著一身本事幫助了更多的人後成為了名垂千古一個大英雄。”

  青魚兄失笑:“為何不是魔性大發殺了這全村的人?”

  我說:“人活於世糟心的事那麼多,若寫故事的人還不能傳達希望,看故事的人又有什麼樂趣可言?”

  青魚兄笑意中充滿了善意:“姑娘既然這樣想,日後便不要再借酒消愁了。”

  我道:“你這個人真的很奇怪,總是姑娘前姑娘後的叫我,難道你從不好奇我姓甚名誰家住何方麼?”

  青魚兄有些侷促的轉身收拾碗筷,我又喂了一聲,他才迴轉過來,像是很從容的樣子道:“不知道名字又有何打緊?兩個月後待姑娘腿傷痊癒,不就要離開這兒的麼?”

  我怔住,“所以?”

  青魚兄聳肩笑了笑說:“所以,便不問了啊。我還有事忙,姑娘好生歇著吧。”

  他剛走出門,青姑從隔壁房門踱出來,一手捧著碗一手握著筷,似嘲而笑的看著他,又看了我,搖頭道:“嘖嘖,一個就打死不說,一個裝傻到底,哎,年輕人喏……”

  我看著青魚兄遠去的背影,想著青姑的話,不由陷入沉思。

  那日後,便再沒見過青魚兄了。

  起初我還當他讓什麼事耽擱了,不想就這樣大半個月下來,都不見他人影。

  我問過青姑多次,她卻不答我,找了個老婆子替我們做飯打掃,便依舊埋身藥房,足不出戶。

  沒有青魚兄的日子,白日沒書看,晚間再無簫聲伴隨入夢,我才意識到他這個人雖然不溫不火卻蠻容易讓人產生依賴的感覺,這般來無影去無蹤,靜的倒是十分不慣。

  天日益轉暖,青姑庭院的花糙開的甚歡,尤其是向陽花,清風拂過花盞在艷陽映照下暖意襲人,以至於青魚兄再度出現時整個人都讓花色襯的金光閃閃。

  當時我正拄拐在院裡蹣跚而行,他那樣突然出現,嚇得我險些摔著,他見狀趕緊想要上前攙扶,沒留神先讓石階拌了一跤,我愣住,沒忍著哈哈笑了起來,他尷尬起身也不由揚起了嘴。

  他說他這半個月多是出海捕魚去了。

  收穫特大,還有我那時候想買沒買著的深海鱈魚,接下來幾日做全魚宴給我和青姑吃。

  我望著他的臉問:“你這氣色怎麼看去那麼糟糕?”

  青魚兄眼神飄向別處道:“暈船呢,緩兩天就好了。”

  “……”漁夫暈船?

  青魚兄的臉色足足緩了十來天才見些許好轉,他見我每日噓寒問暖,終於忍不住說:“我真的無恙,只是偶感風寒。”

  我憂心忡忡:“現下瘟疫肆虐,你會否是被傳染了?”

  青魚兄道:“你這般關心我我很是感動,不過……”

  我打斷道:“你若沾染了瘟疫可別離我太近,我體虛怕被傳染……”

  青魚兄:“……”

  我說的自然是玩笑話,不過那日青魚兄笑的很是勉強,我不問緣由,雖說彼此不甚熟悉,然而沉默早已成了我們的默契。

  當夜再聞簫聲,我躺在床上掙扎了許久,終於還是起身著衣,拄拐順著聲音一瘸一拐行去,不出所料,月色下坐在石階上靜靜奏簫的正是青魚兄。

  他聽到拐杖的聲音停了下來,回頭望見我,我示意的轉了一圈,笑道:“青姑的醫術真是了不得,你看,才兩個月我就可以出來散步了,好巧啊。”

  青魚兄略點頭,輕聲道:“是啊,好巧。”

  我在他身邊坐下,拿起他的竹簫端詳,“我還想呢,原來這段時間好聽的簫聲是你吹的啊,誒,是什麼曲子啊?”

  青魚兄微微一笑:“我也不知曉,只是偶然拿起簫便會吹了。”

  我把玩著竹簫說:“這麼不起眼的破的簫都能讓你吹出大師級別的簫聲,你說你以前會不會是個樂師呢?”

  青魚兄被我逗笑。

  我接著說道:“這樣吧,等我腿好了就給你買個玉簫,沒準能被你奏出個什麼天籟之音,繞樑三日呢?”

  青魚兄這回沒有再笑,他抬起眼睛,目光掃過天上的月亮:“明日我便要再度出海,歸期不定,姑娘不用等一個月腿傷便能痊癒了吧?”他看向我,“早些回家去吧,一個姑娘家不要再四處遊蕩讓爹娘擔心了。”

  風很暖,拂過額前碎發痒痒的,我點了點頭,笑不由衷,“嗯,是不該了。”

  青魚兄站起身來,溫和道:“夜深了,該歇了,我送你回去吧。”

  直到把我送回到青姑屋苑門前他都沒有再說什麼了。分開的時候,我分明看到他想說些什麼,分明瞧見了他眼裡閃過的一些什麼,只是還來不及捕捉就已逝去。

  我憶起幾日前路邊遇到的與青魚兄一同捕魚的漁夫同我說的話:“他?他早把船給賣了,哪還會隨我們出海啊,別說出海了,昨日我讓他幫我搭把手,誰知他竟連漁網也拉不動了,哎,才兩個月不到怎麼就變成那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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