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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打斷道:“你和阿右去幫我辦一些事,事了便可回宮。”

  話畢阿右從另外一處飄到我跟前,這下我看清她是從屋檐旁的大樹上冒出,她焦慮盯著我,復又垂眸:“眼下危機四伏,刺客不知何時會再襲,我和阿左是萬萬不可離開公主左右的。”

  我仰頭望著那棵樹道:“上邊好藏人麼?我想上去坐坐。”

  阿右急道:“殿下……”阿左還待再勸,我不再與他們廢話,肅然道:“聽令吧。”

  阿左與阿右被我支走了。士兵們搜遍國子監找不著刺客的蹤影,我獨自一人坐在高高的樹幹上,居高臨下的看著月牙所能耀到的國子監,那頭官衙的火把將監舍那處暈成昏昏的金黃色,這頭李杜蘇生前死後的模樣來來回回在我腦海里打轉,我形容不出我的感受,有些真相呼之欲出,我卻不敢深思,閉著眼數著數,感受夜風拂過,秋衣涼薄。

  我想,我應是打了個盹。

  睜開眼時國子監已然恢復一片清寧,我往下瞅著樹幹,琢磨著如何下去,這一望,卻望見一襲青袍籠罩的背影。

  青影的主人自袖中掏出一隻玉蕭,緩緩的吹奏的綿如青絲的曲,透著一股哀傷的美。

  又是聶然。

  我輕輕的嘆了嘆。

  身為司業暫代祭酒位的官員,平時閒來無事四處亂晃就算了,為何都鬧出人命了他還能如此悠悠哉哉?轉念一想,也罷,身為監國公主不會治理國家就算了裝死也蠻湊合了,這大半夜詐屍爬樹上睡覺的,又有何立場去嘲笑他人。

  我靜靜的看著聶然的剪影,忽然間憶起昔日在牛家村屋前,我賭氣說了一番什麼話,彼時煦方已恢復記憶,亦負手看斜陽,道了句:“生長富貴家中,嗜欲如如猛火,權勢似火焰,若不帶些清冷氣味,其火焰若不焚人,必將自爍。”

  那時候的煦方……說的恰恰是自己吧。

  我再嘆了嘆,這一嘆不留神嘆出了聲,聶然垂袖轉過身,抬首往上望來。

  我無處可躲,唯有對上他略顯訝異的眼神。

  聶然沒有發問,只是保持著仰面看我的姿態,我有些彆扭的舉了舉手,道:“聶司業能否把我弄下來?”

  聶然一個躍身再一個縱身便將我帶下樹來,未待我誇耀一句他的輕功,他道:“你倒是藏了一個好地方,若是讓人搜出已死的襄儀公主出現在國子監命案現場,自免不去一陣血雨腥風。”

  我拍了拍身上的樹葉道:“一個替代品,又能成什麼氣候?”

  聶然道:“在沒人揭穿你以前,你與真的公主又何區別?”

  我接著他的話道:“聶大人的意思是我的身份總有水落石出的一日?”

  聶然板著臉看著我默不作聲。

  我自嘲聳了聳肩,“所以血雨腥風並非躲過,而是時候未到?”

  聶然見我這般態度,道:“我還當你會為李問杜非他們傷懷。”

  我道:“我還當你在忙著替他們處理後事。”

  聶然身形一僵,道:“不想你竟如此寡情。”

  我摸了摸鼻子,道:“想來是聶大人有事無事都在我身邊晃悠,不小心被傳染了。”

  聶然面上一清一白,眼色惑然,我懶得與他貧,正待繞過卻被他一把握住臂彎,握的生疼:“你究竟在想些什麼?究竟還想做些什麼?有人要置你於死地,有人因你而喪命,你竟還執迷不悟?心甘情願的遭人利用?”

  他說完愣在原地,我也怔住,半晌回過神來,歪著頭看他:“原來你都知道,你知道李杜蘇因我而死,亦知我在此陷阱重重,卻佯裝不知,三緘其口?”

  聶然默然不語,我知掙不開他,笑了笑:“原來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啊,既然你有你的打算,那便當好你們的黃雀,何苦再來招惹我這等小蟬呢?暫時還不必正面交鋒,你何不繼續隔岸觀火,坐收漁翁之利?”

  聶然震驚的望著我說不出話來。

  我笑意吟吟地問:“是不是忽然覺得還是把我殺了比較穩妥?不然哪日小蟬變成雄鷹,你們一群雀兒吃不了兜著走?”

  本來就寂靜的夜晚更加寂靜,聶然壓低聲音道:“你究竟還知道多少?”

  我疲憊的嘆了嘆:“若我說,方才不過是隨口胡謅,你卻因心虛流露這副神情,會否懊惱至極?聶大人,聶世子,你一次次似是而非的說著令人捉摸不透的話是故意來混淆視聽的麼?但凡還有點理智就請繼續韜光養晦,不要提前預支你的陰謀詭計,各方各憑本事奪取自己想要的利益不要節外生枝好嗎?”

  聶然:“……”

  我摸了摸乾涸的眼角,心底委實堵的發慌,“我已近乎三日不眠不休,我沒有料想李問杜非蘇樵他們……他們……”

  下刻,身子不自禁的往前一傾,聶然驀然將我拉入懷中:“不必再說了。”

  我呆住,這一靠,這一瞬,結結實實的與當日煦方的擁抱的幻影重疊。

  陌生的語調,熟悉的懷抱,陌生的地點,莫名的安心。

  此番,確是不知該如何言語。

  靜夜中平起一聲驚雷,把我從怔神間拉了回來。

  我退後一步,只聽他道:“我只是不願見你出事,你畢竟……”

  畢竟什麼,畢竟喜歡過他麼?

  天上已開始下起密雨,他終究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解下他的袍子,連頭將我遮了起來,旋即鬆手,任由雨水滴落在他身上,踱步離去。

  我很想就著這種意境多站一會兒,奈何聶然的布袍不防雨,只得一路小跑奔回監舍,這一跑方才想起了陸陵君的存在,他,不知他可還好?

  可他並不在他的房內,我瞧見平日裡擺放蓑衣的木櫃空空如也,心下不由墊了墊,聽到窗外雨聲愈烈,思付眼下這等節骨眼,既出了不國子監,他又能去哪呢?

  我揉眉的手頓在半空,猛然憶起一處地方。

  國子監有一處清淨傍水之地,茵茵綠坡依著河流,四周無瓦無木略顯荒涼,一般監生是不大愛去的,倒是陸陵君他們喜歡跑那兒為所欲為,比如偷偷烤個肉什麼,我是知曉一二的。

  待我走到的時候,陣雨漸微,烏雲浮走,月牙再度露出尖來。

  陸陵君站在坡頂,黑漆漆的身影良久未動彈一下,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我撐著傘走到他身邊,見他一身蓑衣濕透,雨水滴答滴滴滴落,道:“陸兄,雨停的差不離了。”

  陸陵君側轉過來看我,除下蓑衣,順勢探頭,與我一道擠在破舊的傘底下。

  我:“……”

  陸陵君問:“你去哪兒了?我一直找不著你。”

  “我?我……去靜一靜。”

  陸陵君哦了一聲,又低低叫了我一聲:“白兄。”

  “嗯?”

  “白賢弟。”

  “……嗯。”

  “我很不好。”

  我點了點頭:“我也是。”

  陸陵君道:“其實……我與他們的交情也不算甚深,其實……李問真的是一個很無趣的傢伙,其實……杜非斤斤計較的像個女人,其實……蘇樵真的非常囉嗦……”

  我又點了點頭:“我知道。”

  “可是我很難過。那些,那些平日裡不曾在意過的來日方長,是否只能變成回憶了?”

  陸陵君頓了一頓,他的聲音出奇的柔和:“白兄,你是否因對我一無所知,而對我心存戒備,並未把我當做過真正的朋友?”

  “難不成人交朋友還要一個個追查他們的底細麼?”我搖頭道,“只不過若能袒露真心,那交情自然也會深一些……這般想來,我似乎還真沒什麼特別交心的朋友呢……陸兄,你有麼?”

  陸陵君一反常態,面上再無往日的神采,“白兄,我這么小的時候,喜歡過一個小女孩……”

  我打斷他的追思:“這么小……是多小?”

  陸陵君稍稍退了半步,解釋道:“我方才用手比劃了一下小時候的身高……約莫十歲……”

  “然後?”

  “然後,我和她做了一個約定,那以後便沒有見過她了。”

  “……嗯。”

  “後來我長大了,遇到了許多人經歷了許多事,但我從未忘過和她的約定,或許她早已忘記有我這個存在,可我總歸是抱著一絲希望再見她一面,所以我來到了汴梁。”

  “可惜,好像……我來的有些遲,總之,我沒能遇見她。”

  “我很失落,老實說,我對仕途並沒有太多的興趣,對我而言,束縛在國子監中,絕非什麼愉悅之事……直到我遇到了一個人,他……很有趣,至少,我很喜歡和他呆著,聽他說話,有段時間,我都快懷疑自己是斷袖了……有一次無意間,我發現他竟是個女孩兒,我當時真的又震驚又開心……”

  “白兄,聽到此處,你應當知道,我說的那個他,是誰吧?”

  我思緒萬千,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坦然道:“其實你一提,我便知你說的是我了。”

  東方的長空隱隱泛藍,眼看天就快要亮了,陸陵君沒頭沒尾的問:“白兄,你說,這世間的情義,究竟是友情重要些,還是愛情?”

  我乾笑道:“恕我愚鈍,我怎麼就沒聽出,那個小女孩以及那個‘他’,究竟哪個是友情哪個是愛情?難道不都是愛情麼?陸兄啊……花心就大膽承認,男人花心不是什麼丟人之事……”

  陸陵君驟然振袖,連語調都變的蕭索了:“白兄,你可否認真的聽我說!這番話,過了今夜,我只怕……再也沒有機會同你說了……”

  我卻沒有詢問他何出此言,良久,我答道:“友情愛情孰重孰輕不是重點,重點是,陸兄,你一早已經做好決定了,不是麼。”

  我與陸陵君這般面對面站著,他的眼神流露出太多的東西,根本藏不住,他伸手攬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上,輕聲道:“白兄,我選擇你……”

  然後我聽到一聲刺耳的響。

  伴隨著尖銳的痛。仿佛瞬息間有什麼珍貴的東西碎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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