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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右蹙眉道:“避暗器,明處用眼暗處用耳,針尖落地尚且難辨,遑論……”

  阿左道:“只不過,因針身幼小,便是沾染,也要滲入心脈方能迅速致命,倘若真要在暗處進行,必要利用一些光線方能施以毒針。”

  我略一思付,熄滅屋內燈火,側頭看向窗口,月色落進屋內,尚且看算辨得清阿左阿右的身影,踱上前去伸手關窗,房內便即陷入一片漆黑。

  再度推開窗,月光耀在阿左阿右的臉上,惑然之色已有一絲清明。

  我淡淡道:“夜深了,還是早些就寢吧。”

  阿左阿右聞言遂一里一外隱回暗處,我毫無倦意,雙手環膝靠在榻上靜靜沉思。

  畫舫沉入河底,刑部與京師衙門亦證實了漂浮岸邊的屍首是我,在本該詳實的情況下,駙馬方一出面就遭到軟禁,顯然是有人一早設局;內閣首輔主持大局本是理所當然,於次輔李國舅而言,公主慘死太子不省人事,內里黨派必已亂作一團,嶺南派與江淮黨相爭更是不可避免,殺了我對兩大首輔而言不僅毫無益處,甚至會動搖自己手中的權位……

  此間種種,幕後黑手的身份只怕就要昭然若揭了吧……

  而我就在對方以為jian計將要得逞之際眾目睽睽出現在國子監,其安插在監生中的探子必會立即轉而告知。

  對這個幕後黑手而言,唾手可得之物亦將因我的出現毀於一旦。

  易地而處,他必難以理解我為何要隻身一人出現在國子監,襄儀公主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幾次死裡逃生,恐防有詐,必會謹慎行事。

  可他謹慎的了嗎?

  只待天亮我回到皇宮重掌監國大權,所有的心思便即白費,不可能不慌了手腳。

  若我是他,傾盡全力也要將後患除之後快。

  不錯,只因得聞陸陵君的“噩耗”我失去了判斷力,眼下已讓自己陷入了極為危險的境地。

  陸陵君只不過是國子監的一名小小監生,根本沒有理由在這種時候遭到暗殺,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因為本公主。

  可恨這陸兄八面玲瓏所言不盡不實,根本難以從他身上揪出關鍵來。

  唯一所知,在國子監中潛藏著隨時能夠對我們下毒手之人。

  我難以確保伏在屋頂上的兩個影衛究竟能否保我周全,更不敢斷言目前為止的推斷會否有哪個環節出了紕漏。

  只是。

  我側頭瞥了眼映入寢屋的幽幽月光,長長吐了口氣。

  只是不論明處暗處,對手眾寡,浸染在廟堂中的人城府只有更深,這世上之事本就變幻多端,若只做有把握的決定,又豈能出奇制勝?

  念及此處,我聽到了門閂緩緩移動的聲響。

  雖極細微,鑽入耳里卻不由讓人渾身繃了個緊,我一手撐著塌沿,躺下身。

  來人動作極慢,連房門吱呀的聲音也聽不著,只一瞥眼的功夫,人影便從他開啟的空檔驀地竄入,身法輕巧,竟未發出絲毫聲息。他半刻不歇,白光一閃,一柄明晃晃的刀刃正往我所在方向襲來,這一系動作下來毫不拖泥帶水,我心底暗暗叫苦,翻了一個身,用力拉扯早已握在掌心中的繩結。

  窗戶倏然合上,屋內陷入一片黑暗,那一刀揮了個空。

  繩子自是我事先系在窗上的,阿左阿右既屬暗衛,熟悉暗處聽聲辯人,當面臨突如其來的喪光時,所施所展必能異於常人。

  伎倆畢竟是伎倆,關鍵時刻還得指著阿左阿右,此刻除了打鬥聲我什麼也無法得悉,不知他們聯手能否制服刺客,我蜷在塌邊,隱約聞見“嗤的”利刃劃破皮肉之聲,心下一涼,又聽到“哐當”刀落下地,方才舒了口氣。

  於是就在一片混亂到只有武林高手才聽得明白本公主完全不瞭的狀況下,阿右驚呼了一聲“小心公主”,一道黑影閃身壓上前來,我避之不及,那人身形一滯,悶哼一聲,整個人癱在我身上,一動也不動。

  所以……擒獲了?就這樣?

  我眉頭跳了跳,正待問個究竟,就看見有人砰的跳窗而出,力道之大直把窗戶砸出一個洞來。

  光線重新耀入屋內,阿右倚窗而立,眼色凌厲的掃來:“刺客逃了,恐是調虎離山,屬下還當留守保護公主才是。”

  我一時無法思考。

  所以現下趴在我身上的是阿左?

  我艱難的挪出身子,一眼便瞧見遍布在阿左背上密密麻麻的幼針,觸目驚心。

  “這是……暴雨梨花針?”

  阿右踱來道:“原以為在暗處便無法對公主施以毒針,進身搏鬥尚有勝算,不料賊人竟用了這狠辣暗器,若非阿左捨身替公主擋住,怕是在劫難逃,公主,此地委實不宜久留……”

  “委實什麼委實啊,”我抖著手道:“當務之急先想想阿左怎麼辦啊……”

  阿右蹙眉道:“他?”

  我點頭。

  阿右臉上一片淡然:“不若先把他的屍身丟屋頂上,回頭明鑑司自會派人來收拾。”

  “……”

  我怔怔看著阿左蒼白的側臉,不敢相信前一刻還活蹦亂跳的人忽然就死了,死的這麼無聲無息,他畢竟是為了救本公主而死,怎麼可以連一句遺言也……

  “……公主殿下不必為屬下難過……”阿左閉上很久的眼睛忽然睜了開來,定定的,虛弱的,茫茫然中帶著悲涼看著我道:“這般的辭世是影衛的宿命,能救公主一命,雖死尤榮,吾亦死而無憾……”

  我:“……”

  阿左眼中閃過不忍:“公主切不可自責……”

  我轉頭問阿右:“……刺客是不是忘了在針上淬毒了……”

  阿左:“……”

  阿右沉吟片刻道:“阿左,你今日是否穿了蠶絲罩?”

  我一愣:“什麼蠶絲罩?”

  阿右解釋道:“蠶狀金絲所織制的罩衫,穿著可防刀劍暗器,乃是阿左家的傳家寶。”

  阿左聞言先是渾身一僵,然後倏地坐直摸了摸身子道:“是穿了,我竟忘了。”

  我:“……”

  阿右:“……”

  故而中針後癱軟在塌上一副失身的悲壯模樣純粹是自我暗示麼?

  我昏昏然尋思著是不是該要求明鑑司換影衛了。

  話又說回來,既然刺客持有暴雨梨花針這麼兇殘的暗器,何以刺殺陸陵君時,卻只用上區區一兩枚呢?

  “依你們看,會否……呃,好吧。”

  一個掀眼皮的功夫,方才還賴在跟前的兩個影衛又沒影了。再一回首,神出鬼沒的陸陵君不知什麼時候推門進來,火急火燎的握著我的雙肩道:“白兄,這,這發生了什麼事?”

  我道:“如你所見,有人想殺我。”

  陸陵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圍繞我一圈,見我無礙,才道:“刺客呢?”

  “早沒影了……”

  我噤了聲。

  方才一片混亂中,確是聽到了有人被刀劃傷的聲音,然則阿左阿右無恙,莫非……

  我伸手掌燈,屋內登時亮堂起來,這才瞧清了地面上一滴滴鮮血連成痕延至窗台。

  我與陸陵君僵硬的對視了一眼,他搶先跳窗而出,我木然環繞四顧,卻不見刀的蹤影,陸陵君折回催促我,我踩著台面躍出窗外,順著血痕的蹤跡一路走走停停。

  此時夜色正濃,繞過拐角,穿過甬道,停在監舍樓的最里一間房前——

  這間閒置的屋子平日裡不大住人,倒有監生怕在自個兒房裡挑燈夜讀擾人清夢,偶爾會挪來溫溫書。此刻門外聽不出什麼動靜,透過門扇隱約可見內里有油燈火光搖曳。

  我朝陸陵君投去疑惑的目光,他警惕的伸了伸臂把我護在他身後,正待推開門,卻先踏出了一腳水漬聲。

  我心底咯噔一聲,低下頭,卻見一灘血正從房內緩緩溢出,暗紅的顏色在微弱的光影下顯的詭異而觸目驚心。

  陸陵君不再遲疑,用勁踹開房門,房門應聲而啟,總算瞧見了屋內是個什麼光景。

  我不知該用何樣的言語來描述眼前所見的一片腥紅,那三個熟悉的身影,一個一動也不動的側倒在塌上,源源不絕的血從頸上的刀痕湧出;一個睜著眼伏倒在桌上,手中還握著沾墨的筆,血沿著筆尖滴滴答答落地;還有一個以爬行的姿勢癱在地上,手往前摳出血痕,似要努力的抬頭看一看來人。

  李問、杜非、蘇樵。

  陸陵君扶起倒在地上的蘇樵,他身中兩刀,似是屋裡唯一的活口,卻又奄奄一息的模樣,看見我們,眼中亮了亮,顫著手指向身後,顧不上自己嘴裡不斷滲出的血,道:“救……救人……”

  我的視線糊了糊,竭力挪起自己的步伐,先後摸了摸李問和杜非的頸脈,卻是什麼也摸不著,只木然對著陸陵君搖了搖頭,他伸手觸著蘇樵的幾處穴道意在為他止血,血流泉涌,直把兩人的衣袖衣襟都浸了個透,我想要喚人喊大夫,踉蹌著正待躍門而出,只聽見陸陵君輕輕地道了一聲“不必了”,再回過頭,蘇樵睜著眼空洞的往前望著似乎還想說些什麼,然則呼吸已止終歸是再也無法開口了。

  後來我偶爾回想起當時都覺得,那種狀況下或許應該應景的下一場大雨把我徹頭徹尾的澆個稀巴爛,最後哭倒在雨中大病個三天三夜也許事情會簡單許多。可惜天公不作美,是夜天清氣朗,風平浪靜,四周靜的仿佛什麼都未曾發生,直到我走出房門聽到裡頭陸陵君的哭嚎,直到監生陸陸續續發覺人仰馬翻,直到刑部第一時間封鎖現場搜遍國子監上下里外,都讓我覺得這樣的夜色是否太寧靜,靜到讓心底頭瀰漫的那些紛亂沉澱,繩結不知何時已然解開。

  這樣漫無目的的走了一陣,我捂著額頭四處望了望,對著空中隨意道:“阿左。”

  阿左不知從什麼方向落到我跟前:“公主有何吩咐?”

  我問他:“如若不喚,似乎就無從察覺你們躲在何處,可有時我如這般隨處行走,豈能處處皆有隱匿之地讓你們既能跟著又能躲著?”

  阿左大抵認為我神智受創,竟在此等時刻波瀾不驚的問出此種不著邊際的問題,奈何影衛沒有發問權,只抽了抽嘴角答:“或易容混在人群中,或選個適宜之處保證公主在可見範圍內,自難保萬無一失,所以公主亦當留心,不若及早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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