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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道:“衛先生思考事情一定要這麼的理智和面面俱到麼?你是在替我慶幸聶公子能夠忘記過去,否則平添本公主的煩惱麼?”

  衛清衡搖頭,淺笑:“或許是……我與昔日的公主相交甚篤,更站在她的立場說話吧。”

  我蹙眉道:“故我今我,同為一人,有何不同?”

  衛清衡反問:“那麼煦方和聶然又有何不同?”

  我結巴道:“不,他們是兩個不一樣的人……”

  衛清衡嚼笑意瞅著我,沒再和我爭辯,“好,公主說不是就不是。”

  世人碌碌,誰知道我的苦?我長嘆:“如今,我只是覺得這個公主當的十分沒勁,除了錦衣玉食沒撈著什麼好處還要被人算計,昔日的我是如何熬下來的……”

  衛清衡斂去笑意,沉聲道:“公主這般說法可越發不像你了。”

  “那什麼才像我?”我冷笑,“事事瞻前顧後,言行舉止出不得錯,身邊沒有一個可以信任的人,沒有朋友連相公和兄弟都要算計,連尋常百姓都比我開懷許多,即使這樣還可以笑顏逐開麼……那我就不是人了,是聖人!”

  “既然如此,公主就放棄這個身份遠走他鄉隱姓埋名找一個平凡人家嫁了過一世安穩日子,不就沒有煩惱了麼?”

  衛清衡的聲音不高不低,順著風勢送過,隱隱間透著一股師長的威嚴。

  我竟一直忘了,從孩提時代他就一直是我的師父。

  最崇敬也最懼怕的人。

  我愣了好半晌,才道:“我並非沒有在民間生活過,我、我做和風的時候比現在快樂多了……”

  “若非聶世子的收留與照顧,公主如何生存?”衛清衡起身負手,正色道:“若生在貧苦人家,從小耕田務農,若時運不濟遭遇旱災水災,此生遍即匆匆逝去,即使平安一世,然一世為衣食憂愁,公主口中的‘錦衣玉食’於她們如同天境一般,不可奢想;若生在富貴之家,大家閨秀足不出戶只等適婚時聽從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有多少人能遇兩情相悅值得依靠之人,若是三妻四妾終此一生宅中相鬥,又有何意義?”

  衛清衡道:“如若生在官宦之家,三年一次的宮中秀女不得不去,難道公主認為,後宮三千佳麗都比您幸福美滿麼?”

  我一口悶氣堵在胸口裡,“你這是以偏概全……”

  “何為偏何為全,公主心中難道還不清楚麼?”

  我心虛道:“這世上……總該會有那種生活上不用太過憂愁……又能遇到喜愛之人,平安度過一生的女子吧……”

  衛清衡這回沒有說話了。他平靜的看著我,最後扯出一個笑,慢慢坐回身。

  我覺得我說錯話了。可又不願示弱,索性也閉上嘴。

  過了不知多久,衛清衡忽然開口,道:“公主從小……就是個非常幸福的人。”

  “公主一出生就生得一雙明眸。”

  “天下間的女子無人不願自己貌美,然而天生皮相,即便平凡醜陋亦只能怨天尤人。”

  “公主從懂事起琴棋書畫都是最好的人親自授予。”

  “才華不輸任何一位皇子,這世上多少人天生愚鈍,即便努力一世都碌碌無為。”

  “公主得到的是世上最好的愛。”

  “皇上把能給予你的一切都給了你,榮華與權柄,滿朝權臣費盡心思到頭亦在你之下。”

  衛清衡道:“公主敢說,此些種種你渾然稀罕半點不在意麼?”

  我才發覺,他說的字字在理,我總是太過習慣與生俱來的好,眼裡看到的卻是我沒有的那些東西。

  衛清衡道:“親情,皇家中的親情本就暗藏算計,但並非俱是虛情假意,至少皇上對公主,盡心盡力;朋友,可以努力用真心換來,再不濟,我也是公主的朋友。”

  衛清衡的目光望向這,帶著一種說不清的關懷。

  我心中一暖,不覺抿嘴頷首,像是從記憶深處脫口而出道:“師父,我知道了。”

  話音方落,我呆了一呆,衛清衡也是一怔,旋即挑眉道:“未料想這一課還能幫助公主恢復記憶,甚好甚好。”

  “如此說來,我第一次叫你衛先生的時候,你就發現我失憶了?”

  衛清衡伸了個懶腰,“現在這些已經不重要了吧公主殿下,再不回去睡天就要亮了。”

  “等等等等。”我拉住他的袖子,“有件事我一直記不起來,您能不能給提個醒說道說道?”

  衛清衡疑惑瞥向我。

  “就是關於韓斐和方雅臣的事。”

  衛清衡困困閉上眼。

  我道:“韓斐馬上就要南下了,可我總覺得就這樣讓他走似乎不妥……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麼故事?”

  “殿下,明天再說成麼?”

  “不行,絕對不行堅決不行。”

  “……要說很久的。”

  “好了,別浪費時間,開始。”

  ……

  韓斐與方雅臣那檔子事說起來確要折費一番功夫。

  好在衛清衡不僅是個教書的,還是教書里官做的最大的,說起話來算是條理清晰,簡明扼要。

  這個故事要追溯到方雅臣的父親方良那一代,當然,為了遵循發展的先後順序,中間會穿插一些人物譬如本公主,曲曲折折要多留一分神去聽。

  方良曾經是個叱吒風雲的傳奇人物,十七歲進士,歷蘇州府推官、山西道監察御史、本司少卿、通政使司左通政、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登萊、兵部左侍郎、兵部尚書兼太子少保,最後父皇還贈了他大司馬之名。

  當然,若以上官職不大好消化,那麼簡單的說就是他曾是文官中的佼佼者又做過武官中的領導者最後掌握了大半兵權,連趙首輔都要忌憚他三分。

  這樣的人物難免會有些風頭過盛一失足成千古恨,這個失足就是韓斐,他一路保駕護航悉心栽培的關門徒弟。

  說到韓斐所有人都知道他曾經差點就當上我的駙馬,結果腦子一抽就逃婚了,這個致使他抽風的源頭正是方良的獨子方雅臣。

  嚴格來說,韓斐與方雅臣是同一屆的國子監生,殿試上各自顯山露水一番又同時入了翰林,兩人俱是一副錦心繡口,文採風流,難免被人拿來比較,私底下也暗暗較著勁。

  這本來是一個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愛情故事,可惜的是這裡的祝英台隱藏自己女子身份太過滴水不漏,於是變成了梁山伯與馬文才的愛情故事。

  所以韓斐在很長一段時間都以為自己是個斷袖,他家教嚴,不孝之無後為大這個思想根深蒂固,他一方面對方雅臣惡言相向,一方面為自己尋找新歡忘記舊愛。

  很不幸的本公主成為了他忘情的救命稻糙。

  請不要問我為什麼看上了他,要怪只能怪方良忽悠我要多與韓斐接觸培養觀察力,這話我此番回想起來十分不屑,連男女都區分不出來韓斐的洞悉力還有待商榷。

  當時我還不知道韓斐是個偽斷袖,恰好到了適婚年齡,且願意娶本公主的王公貴族也寥寥無幾,於是婚事就那麼湊合的辦了。

  這婚事讓多少人傷透了心,首當其衝就是方雅臣,她在婚禮前一天碎了心去郊外散心,不小心跌馬受了重傷,一夜不歸。然後是韓斐,他本來還糾結於自己究竟是正常人還是斷袖而不可自拔,結果一聽方雅臣失蹤,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衝去找她,完全忽略我的存在。最後自然是我,堂堂襄儀公主在拜堂日逃了新郎,還有何顏面在兄弟姊妹前耀武揚威?

  本來,按照本公主以往的性格勢必要將韓斐挫骨揚灰才肯罷休,但,神奇是事原本怒氣騰騰的我在第二日態度大轉變,不僅滿面春風還請求皇上饒恕韓斐罪責。

  說起這段的時候我問衛清衡是怎麼回事,難道我的腦袋被門夾過了?衛清衡只說了一句,也許是被什麼人給夾過了。

  回歸正題。

  韓斐經此一事後整個從青蔥少年變成深沉青年,洗心革面後跟隨師父一路向南,有幾樁著名的案子都是他們師徒兩打下來的,譬如“倭警相傾軋”“巡海問琉球”“授命立危疆”“不戰屈人兵”等等,人都說方良待他甚過親兒,總有一日韓斐能夠青出於藍。

  青有沒有出於藍不得而知了,只是兩年後的南江貪污大案是韓斐親手破出來的,此案主犯正是方良。這暗裡頭是個什麼旮旯誰也說不清楚,反正方良為官半生,要真說清清白白兩袖清風也沒人信,說巧不巧主審此案的大理寺卿和少卿都不想得罪此人,於是以各種理由把當時還是推丞的宋郎生給推上去,方良徹底倒霉了。

  所以我猜我恢復的那一小段記憶應涉那一案,當時我剛任監國不久,方良牽涉不少太子黨,我自不願他栽,但宋郎生這人認死理,你和他說整個政局沒用,他只會以一句“公義道義”堵死你,我去求助父皇吧他也以身體不好推脫,父皇忌憚方良的權勢,也想借力打力,反正他不費吹灰之力。

  方良倒了,整個方家樹倒猢猻散,連原本快要從翰林院跳入內閣的方雅臣都受了牽連,事態發展到這個地步,只嘆那韓斐藏著的別樣心思不說清說透,方雅臣何等心氣,又豈會甘休。這其間言淺意深的糾纏,內里硝煙瀰漫,到得最後,方雅臣竟想吹燈拔蠟與韓斐同歸於盡。

  她蓄謀了一場韓尚書壽宴毒殺,韓斐似早已預料只待赴死,結果那時候渾然未覺的我因為討厭韓斐偏要與搶他的酒喝,方雅臣雖恨韓斐卻是個實心眼的好人,一個撲身撲倒了我,於是方雅臣輕薄公主的駭聞傳遍朝野,次日,我招了方雅臣入府一敘。

  我找她自然不是因為我看上了她,而是她在撲倒我時我摸到了她柔軟的胸以及感覺到灑落在地的酒水異樣。這個女扮男裝欺君瞞上兼毒害公主的罪夠她凌遲一百次了,她也心如死灰的全盤托出事情真相,只求留一具全屍。

  也許是經歷的不同,他們那些翻雲覆雨在我看來不過自古多情空餘恨,這兩人明明還很年輕,臉上卻已失了當年瓊林宴上飛揚跋扈的神采。

  我於心不忍,思量下要求方雅臣進府做我的面首。方雅臣不明就裡,我也不多解釋,只是沒過多久,韓斐踏破門檻暗地裡只求我饒恕方雅臣放她自由,願為我做任何事。

  我把韓斐的心意告知方雅臣,又勸慰她韓斐不過是個耿直之人,於他而言百姓與師長前者重後者輕,如此幾番,方雅臣摟著我哭了一場後對我提了一個要求:再也不願見到韓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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