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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文瑜道:“下毒,下針,原理都是麻痹一個人腦中用來留存記憶的經脈,但是,這世上沒有誰能夠恰如其分的控制一個人的記憶,正如現下老夫若想封存公主今日的記憶,必是做不到的。”

  康臨斜眼:“你封存公主的記憶做甚?”

  周文瑜忙擺手:“啊,我只不過是打個比方……公主切莫怪罪……”

  他們兩兄弟的調鬧之聲我自已是聽不清了。從康臨說沒有那種藥物存在時,我整個人如同墮入冰窖,每根毛孔都透著絲絲寒氣。

  倘若這世上沒有醫者能夠做到封存記憶這一點,那麼同樣不會有人能夠一夜間忘卻一段回憶。

  可是偏偏這種事就在我周身發生了。

  那麼,唯有一種可能。

  假的。

  那個人,從來就沒有失去過記憶,他記得屬於煦方和和風的記憶。

  他明明記得,卻波瀾不驚的說,姑娘你是何人?

  他明明記得,卻沉聲的質問我,你有什麼目的?

  他明明記得,卻在滔滔江流中說,果真是蛇蠍心腸。

  這是個騙局。

  從一開始,煦方就……不,不是煦方,煦方這個人,是聶然捏造出來的人物,他根本不曾存在。

  辛辛苦苦攢來買肉鋪的錢,親親切切奏著悠揚的簫,心心念念許下白首的誓言,統統都是在做戲。

  那個對和風千依百順,會為和風不顧一切,會紅著眼徹夜照顧病中的和風,像煦陽一樣溫暖的人,只不過和風桂香中水波月色的夢。

  而這個夢,則是由聶然親手編織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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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是……全部的真相麼?

  不,在沒有親自確認以前,我不能自亂陣腳,不可妄下定論。

  我捧起几案旁的青

  瓷茶碗,想要飲水而強自鎮定,卻因顫抖把杯子掀翻在地,哐當一聲脆響,杯身宛若內心深處般,崩裂,碎開。

  周文瑜與康臨大驚失色,忙迎上前來,生怕我被那碎屑濺傷,康臨看著我,道:“有什麼讓公主感到不妥麼?”

  我木然看著他,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半晌,我問:“曼陀羅與天山曼陀單靠肉眼,可以輕易辨別麼?”

  康臨道:“雖說看去相似,然而行家自是得以分辨,像我與師兄自然……”

  “就是說,”我打斷他的話,“普通人極有可能弄混?”

  康臨道:“以次充好,在坊間並非沒有發生過。”

  我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如此說來,康老闆也是有可能弄錯的麼?”

  周文瑜有些聽不懂了,“公主,別人不好說,我與師弟是絕無……”

  “康老闆,”我沒有理會周文瑜,直視康臨,冷冷道,“你在調配忘魂散時,也是有可能將次品誤當做是天山曼陀,賣給買主的,是麼?”

  康臨定定的看著我,眼中閃過一抹惑色,忽然勾起嘴角笑了笑,“公主說有,那自是有。沒準在進某一批天山曼陀藥材時,錯把曼陀羅當成天山曼陀。”

  周文瑜駭然推了康臨一把,道:“你在胡說些什麼?這種低級錯誤你怎麼可能會犯?”

  康臨無視他的師兄,朝我微微一笑,“這個消息要想走漏出去不難,只要有買天山曼陀的主顧來鋪里吵一架,鬧上衙門,自然臭名昭著。不過糙民這藥鋪就會損失白銀近千兩……”

  我道:“雙倍,本宮賠償給康老闆。”

  康臨道:“若是那個買了天山曼陀忘魂散的買主來找糙民的麻煩……”

  我道:“這一點,康老闆還需要擔心麼?”

  康臨低頭笑了一笑。

  周文瑜左瞧瞧,右看看,氣急敗壞的跺腳:“你們在說些什麼?怎麼老夫完全就聽不明白了?”

  我攏了攏袖,對康臨道:“話已至此,本宮便不多留。”

  康臨長揖:“恭送公主殿下。”

  我的腦中亂麻麻的,只記得那個面孔,那身藍衫,那個微笑,那溫情,那些看似祥和的美好都在慢慢的幻化成殺戾。

  當渾渾然拖著腳步回到府邸橋窗前,看到暮色下宋郎生站在水塘邊,那火紅的官袍隨風獵獵飛揚,仿若天空的雲霞一路燒下來,紅的耀目……我眼眶一陣酸澀,不論有多少宮斗黨爭,不管有多少暗cháo洶湧,不知還有多少真真假假,至少還有一個人在等我回來,回家。

  宋郎生見我回來,大步走上前來,皺眉道:“你身子未好,又瞎跑去哪了?”

  “我……”我勉強笑了笑,“我出去散散心……”

  宋郎生稍稍彎下腰來,用手掌撫住我的額頭,確認沒有發熱,鬆了一口氣,我看他如此這般,心底湧起一股熱浪,甚至茫茫然的擔憂,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死了,他該怎麼辦?

  一夜平靜。

  只是在第二日,京城掀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浪。

  京中第一大藥鋪同安堂涉嫌販賣多種假藥材被京師衙門拘押,不少此前買了藥材的顧客都紛紛跑到同安堂攪個天翻地覆,此事很快傳遍大街小巷。

  這兩日,我蝸在房中調養身子,幾乎沒有踏出過府邸。

  到了第三日夜,我從睡夢中醒轉,獨自一人到了西華門君平街的一家宅院前,宅子的下人替我開了門,我從迴廊里直入主人臥房,匿於屏風之後。

  這間府宅的主人自是康臨,今夜亥時,京師衙門的府尹會以證據不足將其釋放。康臨在京城有三座宅院,從衙門出來,必須通過一條官道,才能辨別他今夜到哪棟府宅留宿。

  也就是說,從確認康臨今夜會在哪留宿,到抵達這裡,距此時此刻,最快也要半個時辰。

  我靜靜等候。

  這是我下的一場賭注。

  我賭第二個買了忘魂散之人,會在第一時間來找康臨,問那顆藥丸里放的究竟是曼陀羅還是天山曼陀。

  事關人命,他必定心急如焚,必將親自確認。

  甚至會趁康臨回到屋中就提前等候。

  只是他再早,也早不過我。

  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是我讓京師府尹放出的一個迷霧,聯同康臨。

  如果這個人,是我毫不認識之人,那麼,我中的十之八九便是曼陀羅。

  如果這個人……

  剛思及於此,側窗咿呀一聲讓人推開,一道黑影飄然而入。

  來的比我想像的還早!

  我屏住呼吸,聽著此人輕輕邁著步伐,感受到他離我愈來愈近。

  我心如雷鼓,一個不覺呼吸重了兩下。

  那人倏然頓住腳步,“誰?”

  我咬緊發顫的牙關,抽出握在手中已久的長劍,緩緩從屏風踱步而出。

  >  那人臉罩黑紗,竟也持劍,一個反手,劍刃直指向我:“你是何人?”

  我前進兩步,迎著月光映照進來的地方,在他的面前,露出真容。

  那人渾身劇震,急急倒退兩步,不等我說些什麼,就要往外直掠而去。

  “這兒,里里外外都遍布了我的暗衛。”我將手中的長劍轉移了一個方向,停在暗處一條懸在半空的麻繩上,慢條斯理道:“這條繩子上繫著一個銅鐘,只要你踏出這個門口一步,我便割斷繩索,鍾落地響,所有暗衛就會現身,到時,你插翅難飛。”

  那人聞言果然佇足,我沉聲道:“你這種反應,必是與我相識,我為何在此,你應也想明了吧。”

  那人沒有吱聲,沒有回頭。

  我道:“把你的面罩摘下來。”

  那人巋然不動。

  我冷冷道:“你今日總是難逃此劫,毒都敢下,罪莫非還不敢認麼?”

  屋外樹葉沙沙瀟瀟,他沒回答,唯有一片漆暗。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長到我的手幾乎酸的快要握不住劍柄,那人終究抬起手摘開面紗,轉過身來。

  明月緩緩蔽入雲中,屋中一片黑暗,一個恍惚間,他的面容朦朧飄忽,難以辨認,然而當陰雲涌過,明亮的月光清晰的打在那張臉上,一時間,我花了眼,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乾,再也動不了一分一毫。

  他舉劍指著我,唇角微微一勾,說不上什麼表情:“你的暗衛再快,也快不過我,我若要挾持你走,你亦是無能為力。”

  哐當一聲,我的劍終於從濕熱的手心脫開,狠狠的砸在木地上。

  “居然……真的是你……”

  “……宋郎生。”

  第十六章

  宋郎生的劍在月色的映襯下寒光閃閃,我凝望他:“怎麼,你真想把我當人肉盾牌橫著出去?還是……殺人滅口?”

  宋郎生怔了一怔,收劍,像是拄拐一般的姿勢撐著劍柄,“異想天開。”嘆了口氣,“公主,你今晚此舉太過冒險,若來者非我而是別的高手,沒準就真的先滅口再說……”

  我黯然不語。

  宋郎生挑了個位置悠然坐下,平平淡淡道:“公主方才說的是……‘真的是你’,如此說來,公主早已料到,給你下忘魂散之人,是我了?”

  我斜眼:“你這語氣,怎麼好似給我吃的不是忘魂散而是千年靈芝似的……”

  宋郎生想了想道:“就價值上而言,我的更貴些……”

  我:“……”

  宋郎生半倚在椅上,嘴角微勾,眼中一點笑意也無:“公主能夠告訴我,你是從何時開始懷疑我麼?”

  我的眼前有些飄忽,索性坐在他旁座邊上,緩緩道:“從我恢復公主身份,到回這府里與你朝夕相處,你由始至終待我極好,雖說偶爾難以捉摸,我也只當是你性情使然,未曾多想。直到那日進宮,太子與我久別重逢,關切的問我東問我西,我才發覺到不對勁。”

  宋郎生喔了一聲,“你是覺得我問的不夠多?”

  我搖了搖首,“你可知,太子問我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嗎?他說,‘皇姐,那日你為了給駙馬賀壽明明先去玉龍山莊準備驚喜來著,可為何眾人到時你卻失蹤了?’”

  宋郎生怔了一瞬,我看向他,道:“我是在為你準備壽辰時失的蹤,這當然不能說我的失蹤就是因你而起,可是,我近乎失蹤一年,而在與你重逢時,你問我的第一句話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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