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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華拾級而上,進了暖春閣。這暖春閣並不算大,不過是一處小小軒室罷了。屋裡光線也不十分充足,隨意布些多寶閣,放了些書籍古玩之類,瞧著擺得有些凌亂,几案上還有個小小香爐,正裊裊升起輕煙,仿佛有什麼人剛剛還在這屋子裡翻看書籍,只因忽然離去,所以未及放歸原處似的。

  屋子深處擺著桌椅,皇帝背對門口,正一杯一杯地飲酒,手邊已經放了兩三個空酒壺。桃華走進去,他竟像沒聽見一樣。

  桃華從背後仔細看了一眼,確定這就是皇帝。只是屋裡的氣氛頗有些古怪,竟讓她一時不知該怎麼辦好了。這屋子仿佛並不時常打開門窗來透氣,隱隱的有一點子霉味,混合著那爐中的薰香,聞起來有些讓人不舒服。

  胸口又有點作惡,桃華按了按想翻騰的胃,忽然就覺得不對勁了——這薰香有股子桃花香氣,混合著酒香聞起來熏人慾醉,便遮掩了其中一點別的氣味,像是某種……會讓人有點致幻的東西。

  是曼陀羅?還是砒霜?桃華不及完全分辨出來,就快步過去,將爐中的薰香狠狠輾滅了。

  聽到動靜,皇帝回過身來看了一眼,那一瞬間,桃華覺得自己從皇帝的眼神中看出了某些令她驚心的東西——皇帝仿佛在她身上看見了另一個人。

  “明儀——”皇帝嘴唇微動,輕輕吐出一個名字。他聲音很低,然而因為暖春閣中太過安靜,桃華還是聽見了。

  不過,下一刻皇帝就轉回了身去,淡淡地道:“把門關上。”

  桃華現在只想把窗戶也推開,好把屋子裡這股味兒散掉。皇帝似乎能猜到她的想法,頭也不抬地指了指另一邊虛掩的一扇窗戶:“只能開那一扇。”

  桃華關上門,有些疑惑地去推開皇帝所指的窗戶,發現那邊對的是一座假山,山上種著花木,將這個方向牢牢擋住。從窗戶里固然看不見外頭的風景,但外頭的人除非爬上假山,也看不見這扇窗戶是否開著。

  “皇上可知道這薰香里有什麼?”桃華推開窗戶,寒冷的空氣衝進來,令人頭腦為之一清,她深吸了兩口氣,將胸口煩悶欲嘔的感覺壓下去才能說話。

  皇帝仍舊低著頭,淡淡地道:“總之不會是什麼好東西,就跟這酒里的東西一樣。”

  酒里?桃華略有些驚疑地看向桌子,才發現桌上鋪著一軸小像,畫中人一身大紅色常服,立在一棵桃樹之下,手拈花枝,笑得燦若雲霞。

  如今桃華已經能夠分辨衣裳的紋樣,畫中人所穿的衣裳與郡王妃常服極為相似,僅是下擺所繡圖案不同,穿這樣服色的人,必然也是皇室中人,只是並無正式封號。憑這一點,桃華就知道這畫中人究竟是誰了:“這是——長皇子妃?”

  “是夏氏。”皇帝凝視著那張畫,緩緩地道,“今日是她的祭日。”

  桃華遠遠地看了看,見畫軸右上角寫著四個字:明儀小像。

  皇帝抬起頭來,似乎被桃華的動作逗笑了:“站得那麼遠作什麼?難道怕朕吃了你不成?”

  桃華仔細觀察了一下他的眼睛,發現他一切正常,並沒有紅眼睛的症狀,瞳孔也沒有不正常擴大,這才鬆了口氣,但仍道:“臣婦覺得,臣婦與皇長子妃並無相似之處。”

  到了這會兒,她終於猜到皇后打的是什麼主意了。前頭要把旭哥兒過繼的事根本都是幌子,皇后的目的就是將她逼到皇帝這裡來!

  夏氏的祭日。皇帝的心情。飲酒與薰香。再加上她這件與夏氏相似的大紅色常服。一切的一切,都把皇后的心思彰顯出來了。

  桃華在這一瞬間有種殺人的衝動。如果皇后現在就在眼前,她不敢保證自己不用簪子捅她幾下——皇后這是要徹底毀了她,可能順帶著還會連沈數和她的孩子一起毀掉!

  然而現在皇后並不在,皇帝又是這麼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桃華不能不按捺住心情,小心應付。所謂伴君如伴虎,雖然她曾經堅信過皇帝並未將她當成夏氏,但此情此景,以及皇帝剛才回頭時的眼神,都讓她有些心驚肉跳,不自覺地攥緊了袖中的簪子。

  “的確並無相似之處。”皇帝珍惜地將畫像捲起握在手中,“夏氏性情柔軟,又有些天真,與你截然不同。”

  這聽起來像是貶低,但桃華求之不得:“如此,臣婦實在不明白,皇后究竟意欲何為?”

  皇帝輕輕笑了一聲,帶著幾分譏諷:“你不是說過麼,皇后有癲狂之兆。若不是癲狂之人,朕也想不出誰會設計這明皇玉真之計。”皇后不是沒讀過書,只是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卻學到了這些個下作東西。

  玉真即楊玉環,都說她是唐明皇之子壽王的王妃,被唐明皇看中,父奪子妻。皇后現在設的這個陷阱,乃是兄奪弟妻,也差不多。

  “所以皇上早就知道……”那麼這薰香……

  皇帝往門外看了一眼:“朕只是發現,小齊子與鳳儀宮過從甚密啊。今日他師傅被明光殿裡的事絆住了腳,這酒和薰香都是他伺候的。”

  小六子大概就是外頭那個內侍的名字了,桃華小心翼翼地問:“他不是杜內監的徒弟嗎?”

  皇帝微微頷首:“是徒弟,但在他師傅面前遠不如小路子得用,大約就是因為這個,才投奔了皇后吧。”他輕嗤了一聲,“至於紅綾那個賤婢,原就是被太后塞進來的,以為朕一直不知道呢……”

  桃華莫名地覺得背後一涼:“紅綾,在明光殿伺候皇上多久了?”瞧紅綾的年紀得有二十出頭,想來在宮裡呆的年頭不短了。

  皇帝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她在朕身邊六年了。怎麼,覺得朕可怕?”

  六年……明知道是太后的人,還能放在身邊伺候六年。桃華的確覺得後背上又涼了一點兒,但臉上還得保持鎮定:“皇上這是臥薪嘗膽隱忍不發……”拍馬屁的技術長進了。

  皇帝笑了起來。只是那笑容只在嘴角,卻沒達到眼睛裡:“六年算什麼,朕十八歲登基,夏氏身亡,到如今足有十六年了。”

  桃華默然。隱忍十六年,這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更何況皇帝當時才十八歲,這個年紀放在她從前那個時代,不過一個大孩子而已。

  “不過,朕倒沒料到你今日居然真進宮了。”皇帝出神片刻,眼裡的冰冷褪去了些,“若你今日不來,皇后這一番也就白費了工夫。不過是成親王妃送了些東西過去,你就沉不住氣了?”

  “臣婦今日來,是給皇上送信的。”桃華這才想起來懷裡的信,趕緊取出來,“王爺身邊的侍衛昨日喬裝回了京城,臣婦也是借成親王妃的機會進宮來。”

  “原來如此。朕料想你也不該是這般衝動的人。”皇帝接過信件,並不立刻拆開,只嘆了口氣,“只是你既然進了宮,也就不能出去了。”

  “啊?”桃華沒想到皇帝會說這麼一句,不由得皺起眉頭,“可是旭哥兒還在家裡……”這是要將計就計?可是旭哥兒怎麼辦?

  皇帝對她的反應倒有點驚訝:“怎麼,你竟不怕朕當真要你更名改姓?”更換名姓,便不再是安郡王妃,而可以在後宮做嬪妃中的一員了。只是看蔣氏的意思,似乎完全不憂慮這一點,只是擔心家裡的兒子。

  桃華揚了揚眉毛:“臣婦並不覺得自己同皇長子妃相似,更不覺得皇上需要有人來代替皇長子妃,若是能代替,那皇上對皇長子妃的情意豈不都是假的了?”

  其實她也不是完全不擔心,但此時此刻,當然要把皇帝捧一下才是最明智的。

  皇帝揚起一邊眉毛,上下打量了一下桃華,點了點頭:“好。這宮裡人——不,朕看是整個京城的人都覺得朕對你別有所圖,想不到倒是你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不過,朕也得說一句,有時,朕也覺得你著實比旁人更得朕中意。”後宮三千佳麗,京城十萬人家,卻少見一個如蔣氏之人。

  桃華輕咳了一聲,覺得有些尷尬。皇帝如此隱忍的一個人,沒想到也會說話如此率直。

  “雖說名份早定,可朕也是人。”皇帝似乎覺得桃華的尷尬頗為有趣,居然又補了一句,“人非糙木,孰能無情?”

  桃華再次咳嗽了一聲,正正神色:“皇上說得不錯。人非糙木,孰能無情?此情不單是男女之情,還有兄弟之情,家國之情。正因皇上也是人,臣婦才覺得,皇上斷不會違逆人倫,行禽獸之事。”

  皇帝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從哪裡對朕有如此信心的?”

  桃華用手帕掩著嘴又乾咳了一聲:“不敢隱瞞皇上。臣婦也因為知道皇上將身家托與王爺和定北侯府,才敢相信皇上的。”

  皇帝驀然間哈哈大笑起來:“說得好!”

  他神色之中不無感慨,臉上卻是神采飛揚的,仿佛這一瞬間卸下了什麼重擔似的:“你說得好!朕敢將一身所系都托與安郡王,安郡王便可將妻小都托與朕!朕也是個人!朕先是人,然後才是皇帝!”

  他眼裡又露出那種譏諷的神色:“也只有皇后與於家那般喪心病狂之人,才以為人人都如他們一般行禽獸之舉,自以為身居高位就可肆意而行……”

  後頭的話他沒有說出來,因為門外傳來腳步聲,有人在門上輕輕敲了幾下,然後杜內監的聲音就傳了進來:“皇上,都處置好了。皇后娘娘怕是一會兒就要過來了。”

  這是要來捉jian?桃華捏了捏手裡的簪子。現在當然不是動皇后的時候,可最好還是別讓皇后出現在她眼前,要不然她真不敢保證自己能克製得住。

  皇帝似乎也是這麼想的:“帶郡王妃去秋涼殿住著。外頭那個勒死,還有紅綾也是一樣!”他冷冷地嗤笑了一聲,“既然朕做了見不得人的事,自然要殺人滅口了。”小齊子和紅綾已經完成了他們的任務,可以去死了。他們死了,皇后會更加相信他跟蔣氏必然做了什麼。

  杜內監推開門,對桃華恭恭敬敬地躬身道:“請郡王妃隨奴婢來。”

  暖春閣後頭有一條小道,說是道路,其實就是假山之間僅容人過的fèng隙罷了。也就是桃華現在才三個月的身孕,身形並無變化,若是到了五六個月,恐怕還擠不過去呢。

  薄荷也從暖春閣下頭的小屋裡出來了,臉色有些蒼白。她和小齊子在屋裡敷衍的時候,突然杜內監就帶人進去,直接將小齊子脖子上勒了根弓弦。雖然杜內監隨即就將她帶出了屋子,並沒讓她親眼目睹那場景,但僅僅是想一想,她就覺得後背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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