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風回處,寄珍重(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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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她一直追趕不上相柳,相柳雖然沒有拋下她,卻也沒回頭,留給她的只是一個遠遠的背影。

  「啊——」小夭猛地慘叫一聲,團起身子,好似被什麼水怪咬傷。

  相柳回身的剎那,已出現在小夭身旁,他剛伸出手,卻立即反應過來,他和小夭有蠱相連,如果小夭真受傷了,他不可能沒感覺。相柳迅速要縮回手,小夭已經緊緊地抓住了他,一臉詭計得逞的笑意。

  相柳冷冷地盯著小夭:「不想死,就放開!」

  小夭看著相柳,怯怯地放開了手,可又立即握住了相柳的衣袖:「我開個玩笑!何必那么小氣呢?」

  相柳沒理會小夭,自顧向前游去,小夭抓著他衣袖,緊緊地跟著他:「我的身體是變得和別人不一樣了,可我沒覺得這是為了續命付出的代價,簡直就是得了天大的好處!我高興都來不及呢!」

  相柳依舊不理小夭,但也沒甩掉小夭的手。

  小夭一邊琢磨,一邊絮絮叨叨地說:「你是九頭妖怪,有九條命,你為我續了一次命,我變得和你一樣能在海里自由來去。你說,如果我再死一次,你再為我續一次命,我會不會變得和你……」

  相柳盯著小夭,面沉如水。

  小夭的聲音漸漸低了,囁嚅著:「變得、變得……我的意思是說……」她開始傻笑,「我、我什麼都沒說!」

  相柳猛地掐住了小夭的脖子,湊到小夭臉前,一字一頓地說:「你要敢再死一次,我就把你剁成九塊,正好一個腦袋一口,吃掉!」

  小夭用力搖頭,不敢,不敢,她絕不敢死了!

  相柳放開了小夭,小夭一邊咳嗽,一邊嘟囔:「下次輕一點行不行?你救我也很麻煩,萬一掐死了,你捨得嗎?」說完後,小夭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麼,猛地抬起頭,和相柳默默對視了一瞬,小夭乾笑起來:「我是說你捨得你耗費的心血嗎?」

  相柳微笑著,兩枚牙齒慢慢變得尖銳,好似正欲擇人而噬:「你要我現在證明給你看嗎?」

  小夭忙捂著脖子後退:「不用,不用,我知道你捨得,很捨得!反正都能吃回去!」

  相柳的獠牙縮回,轉身遊走。

  小夭忙去追趕相柳。

  小夭漸漸地追上了相柳,一群五彩的小魚從他們身旁游過。

  小夭伸出手,細長的五彩魚兒親吻著她的掌心,她能感受到它們簡單的平靜,小夭說:「它們好平靜,似乎沒有任何情緒。」

  相柳說:「這種魚的記憶非常短暫,不過幾彈指,也就是說,當你縮回手時,它們就已經忘記了剛才親吻過你的掌心。」

  沒有記憶則沒有思慮,甚至不可能有欣悅和悲傷,它們的平靜也許是世間最純粹的平靜。

  小夭一邊游著,一邊回頭,那幾條五彩魚還在水裡游來游去。小夭說:「我記得它們,它們卻已經忘記了我。以後我再看見它們的同類,就會想起它們,縱使初遇也像重逢,而它們,每一次的遇見都是第一次,即使重逢也永遠是初遇。」

  相柳問:「你想記住,還是忘記?」

  小夭想了一會兒,說道:「記住,縱使那是痛苦和負擔,我也想記住。」

  小夭突然停住,凝神傾聽,空靈美妙的歌聲傳來,讓靈魂都在發顫,是世間不能聽到的聲音,小夭記得自己聽過。

  相柳說:「那是……」

  「鮫人求偶時的情歌。」

  「你怎麼知道?」相柳狐疑地看著小夭。

  小夭裝作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我猜的,傳說鮫人的歌聲十分美妙動聽,大海中除了鮫人還能有誰有這麼美妙的歌聲?」相柳不想讓她知道在她昏迷時,他曾陪著她做過的事,她也不想讓相柳知道她知道,那些擁抱和陪伴,就都埋葬在漆黑的海底吧!

  相柳說:「鮫人的歌聲是很美妙,不過他們的歌聲也是他們的武器,傳說你們高辛族的宴龍就是聽到鮫人的歌聲,才悟出音殺之技。」

  小夭問:「能去偷偷看看他們嗎?」

  相柳第一次露出為難的樣子。

  小夭央求:「我從沒有見過鮫人,錯過這次機會,也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

  相柳伸出手:「他們是很機敏的小東西,我必須掩蓋住你的氣息。」

  小夭握住他的手,隨著相柳慢慢游著。

  小夭看到了他們。

  鮫人是人身魚尾,女子有一頭海藻般捲曲濃密的秀髮,寶石般的眼睛,雪白的肌膚,十分美麗妖嬈;男子卻長得比較醜陋,可雙臂和胸膛肌肉鼓脹,顯然十分強壯有力。男鮫人舉著一個巨大的海貝,追逐著女鮫人邊歌邊舞。女鮫人一邊逃,一邊唱著歌,靈敏迅捷,總是不讓男鮫人碰到她。

  在追逐中,女鮫人好似有些意動,慢了下來,男鮫人打開海貝,裡面有一顆拳頭大小的紫珍珠,發出晶瑩的光芒。

  女鮫人笑著游進了海貝,捧起珍珠,欣悅地唱著歌,好似接受了男鮫人,在讚美他。

  男鮫人也游進了海貝,抱住女子,熱情地親吻著女子,兩人的魚尾交纏在一起,有節奏地簌簌震顫。

  相柳想拉著小夭離開,小夭卻不肯走:「他們在幹什麼?」

  相柳沒有回答,小夭專心致志地研究了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這就是交尾啊!猛地轉過了身子。

  貝殼裡兩個正交配的鮫人察覺了動靜,都露出利齒,憤怒地看過來。相柳抓住小夭就跑。

  待確定鮫人沒追上來,小夭不相信地說:「你會害怕他們?」

  「我不怕他們,但被他們撞破偷窺他們……總不是件光彩的事!」

  小夭羞得滿臉通紅:「我哪知道他們會那麼直接?」

  「這世上除了神族和人族,所有生物在求偶交配上都很直接。從數量來說,直接才是天經地義,不直接的只是你們少數,所以你無權指責他們。」

  小夭立即投降:「是,是,我錯了。」

  相柳唇畔抿了絲笑意。

  小夭好奇地問:「為什麼男鮫人要托著一個大海貝?」

  「海貝就是他們的家。大的海貝很難獵取,越大表明男鮫人越強壯,女鮫人接受求歡後,他們會在海貝里交配,生下他們的孩子,珍珠其實是這些大貝怪的內丹,是鮫人給小鮫人準備的食物。」

  小夭想起她昏睡在海底的三十七年就是住在一個大海貝里,當時沒留意,只記得是純白色,邊角好似有海浪般的卷紋,卻記不得它究竟有多大。小夭想問相柳,又不好意思,暗自後悔,當時怎麼就沒仔細看看自己睡了三十七年的貝殼究竟是什麼樣子呢?

  相柳看小夭一言不發,臉色漸漸地又變得酡紅,不禁咳嗽了一聲:「我看你臉皮挺厚,沒想到今日被兩個鮫人給治住了。」

  小夭看了相柳一眼,難得的沒有回嘴。

  兩人在海底漫無目的地逛著,到後來小夭有些累,躺在水中,一動都不動。

  相柳問她:「累了?」

  小夭覺得又累又困,迷迷糊糊地說:「我打個盹。」說是打個盹,卻沉沉地睡了過去。只不過以水做榻,雖然柔軟,可水中暗流不斷,睡得畢竟不安穩。

  一枚純白的海貝朝他們漂過來,到了他們身邊時,緩緩張開。相柳把小夭抱起,輕輕放在貝殼裡,他卻未睡,而是倚靠著貝殼,凝視著海中星星點點的微光。

  小夭已經一年多沒有真正睡踏實過,每夜都會醒來兩三次,有時候實在難以入睡還要吃點藥。

  這一覺卻睡得十分酣沉,竟然連一個夢都未做,快醒時,才夢到自己在海里摘星星。海里的星星長得就像山裡的蘑菇一般,摘了一個又一個,五顏六色,放到嘴裡咬一口,還是甜的。小夭邊摘邊笑,笑著笑著,笑出了聲音,自己被自己給笑醒了,知道是個夢,卻依舊沉浸在美夢裡不願意睜開眼睛。

  小夭睜開了眼睛,看到相柳靠著貝殼,一腿平展著,一腿屈著,手搭在膝上,低頭看著她,唇邊都是笑意。小夭笑著展了個懶腰,甜蜜地說:「我做了個好夢。」

  相柳道:「我聽到了。」

  小夭突然反應過來,他們在貝殼裡,想立即查看,又怕露了痕跡,只得按捺著躺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起來,裝作漫不經意地四下看著。是那個貝殼,純白的顏色,邊角卷翹,猶如一朵朵海浪,十分美麗。

  貝殼很大,裡面躺兩個人也一點不顯擁擠。在她昏迷時,她和相柳就睡在這裡面,三十七年,算不算是同榻共眠?那兩個鮫人把貝殼看作愛巢,相柳把這個貝殼當什麼?

  小夭只覺一時間腦內思緒紛紛,臉發燙,心跳加速。

  小夭暗叫糟糕,她能控制自己的表情和動作,卻不可能控制自己的心跳。果然,相柳立即察覺了,看向她,小夭忙道:「我餓了!餓得心慌!」

  小夭的臉紅得像是日落時的火燒雲,努力瞪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著相柳。相柳的心急跳了幾下,小夭剛剛感覺到,卻又立即什麼都沒有了,她以為是自己心慌的錯覺。

  相柳淡淡說:「走吧!」

  相柳在前,領著小夭往上游去,小夭回頭,看向剛才棲息的貝殼。貝殼如一朵花一般,正在慢慢閉攏。

  到了海面,天色漆黑,小夭才驚覺,他們居然在海下已經待了一夜一日。

  相柳帶小夭到了一個小海島上。

  小夭給自己烤了兩條魚,給相柳烤了一條像乳豬般大小的魚,用個大海螺燒了一鍋海鮮湯。小夭裝藥丸的袋子走哪帶哪,她自己的魚什麼都沒放,給相柳的魚卻抹了不少藥粉,還沒熟,已經是撲鼻的香。

  小夭看著流口水,可實在沒膽子吃,只能乖乖地吃自己的魚。

  相柳吃了一口魚肉,難得地誇了小夭一句:「味道不錯。」

  小夭笑起來,問相柳:「我先喝湯,喝完後再給你調味,你介意喝我剩下的嗎?」

  相柳淡淡說:「你先喝吧!」

  小夭喝完湯,覺得吃飽了,身上的衣服也幹了,全身暖洋洋地舒服。她往湯里撒了些毒藥,和海鮮的味道混在一起,十分鮮香誘人。

  相柳也不怕燙,直接把海螺拿起,邊喝湯,邊吃魚肉。

  小夭抱著膝蓋,遙望著天頂的星星,聽著海潮拍打礁石的聲音。

  相柳吃完後,說道:「我們回去。」

  小夭沒有動,留戀地望著大海,如果可以,她真想就這麼浪跡一生。

  「小夭?」相柳走到小夭面前。

  小夭仰頭看著相柳,笑道:「你覺不覺得這就像是偷來的日子?有今夕沒明朝!」

  相柳愣了一愣,沒有回答。

  小夭指著海的盡頭問:「那邊是什麼?」

  「茫茫大海。」

  「沒有陸地嗎?」

  「只有零星的島嶼。」

  「什麼樣的島嶼?」

  「有的島嶼寸草不生,有的島嶼美如幻境。」

  小夭嘆了口氣:「真想去看看。」

  相柳默默不語,忽然清嘯一聲,白雕落下,他躍到了雕背上,小夭不得不站了起來,爬上去。

  快到軹邑時,相柳把坐騎換成了天馬。

  他們到小祝融府時,恰有人從小祝融府出來,雲輦正要起飛,相柳用力勒著天馬頭,讓天馬急速上升。那邊的馭者也急急勒住了天馬,才避免相撞。

  相柳掉轉馬頭,緩緩落下,雲輦內的人拉開窗戶,看向外面。相柳見是璟,笑抱抱拳:「不好意思。」

  璟道:「我們也有錯。」

  小夭沒理會璟,跳下天馬,對相柳說:「你這段日子會在軹邑嗎?」

  「也許在,也許不在。」

  小夭笑著嘆了口氣,說:「我走了。」

  相柳點了下頭,小夭利落地跑進了小祝融府。

  相柳對璟笑點點頭,策著天馬騰空而去。

  璟緩緩關上窗戶,對胡啞說:「出發吧!」

  ——

  ——

  小夭找到馨悅,馨悅對小夭說:「顓頊就住了一夜,今日下午已經帶淑惠去神農山了,不如你今晚就住這裡吧!」

  小夭道:「下次吧,今日我得趕緊回去,我沒和顓頊打招呼就和防風邶跑出去玩了,我怕他收拾我。麻煩你派輛雲輦送我去神農山。」

  馨悅道:「那我就不留你了,立即讓人去準備,略等等就能走。」

  馨悅陪著小夭往門外走去,小夭問道:「這段日子忙著哥哥的婚事,一直沒顧上和你聊天,你還好嗎?」

  馨悅嘆了口氣,微笑道:「不開心肯定是有一點的,但自從我決定要跟著你哥哥,早就料到今日的情形,所以也不是那麼難受。」

  小夭也不知道能說什麼,只能拍拍她的手。

  馨悅送小夭上了雲輦,叮囑道:「你有時間就來看看我,別因為璟哥哥跟我也生分了。」

  小夭笑著應了,待雲輦飛上天空,她卻臉色垮了下來。

  到紫金頂時,天色已黑。

  小夭急匆匆地奔進殿內,看到顓頊、淑惠、阿念正要用飯,淑惠看到小夭立即站了起來,顓頊盯了小夭一眼,冷著臉,沒理她。

  小夭向淑惠行禮,說道:「嫂嫂,你坐吧,一家人無須客氣。」

  淑惠紅著臉,羞答答地坐下了。

  阿念卻扔掉筷子,跑出了殿,小夭忙掩飾地說:「我和妹妹單獨吃,嫂嫂和哥哥用飯吧!」

  小夭追上阿念,阿念邊走邊抹眼淚。

  小夭攬住她,阿念推開小夭,哽咽著說:「你幹什麼去了?身上一股子海腥味,別靠近我。」

  小夭苦笑,這姑娘連傷心時都不忘記傲嬌。

  進了阿念住的殿,海棠命婢女上菜,小夭對阿念說:「你先吃,我去沖洗一下。」

  小夭急匆匆地洗了個澡,跑出去和阿念用飯。

  阿念已經平靜,在默默用飯。

  小夭說:「你剛才那樣不好,淑惠是我們的嫂子,你不給她體面,讓別人看到,只覺得你在輕視顓頊。」

  「我明白了,一時沒控制住,以後我會學著克制自己的脾氣。」阿念困惑地問,「為什麼馨悅可以做得那麼好?」

  「你們看事情的角度不同,她看事情都是從大局出發,從某個角度而言,淑惠只是讓馨悅得到她想要一切的一枚棋子,雖然這枚棋子會讓她有些難受,可和她得到的相比,她完全能接受那點難受。而你看事情……」小夭側著頭想了想,「你看事情就是從你喜歡不喜歡的角度出發。」

  「我怎麼才能像馨悅一樣?」

  「你羨慕她?」

  阿念咬著唇,十分不想承認地點了下頭:「我覺得哥哥會比較喜歡馨悅那樣聰慧能幹、言辭伶俐、識大體、知進退的女人。」

  小夭說:「阿念,你是有些任性傲慢,也有點急躁衝動,但你不需要變成馨悅那樣。」

  「可是我怕哥哥會討厭我。」

  小夭笑著搖搖頭:「他看著你長大,你是什麼性子,他一清二楚,既然當年他一無所有時都能慣著你,日後他權勢滔天時當然也要慣著你。」

  「可是……」

  「你唯一需要改變的地方就是克制你的脾氣,不能把你的不開心遷怒到別的女人身上,你若真要恨,應該恨顓頊。」

  「我沒辦法恨他……」阿念眼眶有些紅。

  小夭說:「而且,就如我剛才所說,你發脾氣,只會讓人家看輕顓頊,現如今大家都盯著顓頊的一舉一動,對顓頊不利。」

  「我會改掉自己的脾氣,以後我若不開心,就立即走開。」

  「阿念,我再問你一遍,你還是決定要跟著顓頊嗎?」

  阿念非常堅定地說:「我要和顓頊哥哥在一起。」

  「你能接受他只分出一小部分時間陪伴你?」

  「我說了,寧要哥哥的一分好,不要別人的十分好。」

  小夭嘆氣:「那你聽姐姐一句話,顓頊身邊的女人,你都不需要理會,不管是馨悅,還是這個、那個的,你都不要去理會。既然你不能改變一切,你就全當她們不存在。你只需當顓頊來看你時,盡情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時光,當顓頊去陪其他女人時,你就當他去處理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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