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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的說來,百姓並無多大的涉入這場戰爭,這是一場皇位之爭,或者說,是他與御音兩個人的事。

  “老實說,這場戰爭你準備打多久?”出了帳篷,便看見那個望著夕陽緩緩落下,獨自吹風的寂寥身影,郭北懷忍不住開問。

  這人一旦沉默起來,便連閱歷無數的他也消受不了。

  “我想要……”眼瞼閉了閉,又睜開,緊抿著蒼白無血色的唇吐出幾個字,仿佛無比困難。“御音死。”

  是的,只要他死,那麼這場戰爭就可以結束了。

  “這麼恨他?”始終想不通他對御音如此仇恨的原因,有些訝異。

  “我從來就沒有恨過他。”他終於轉身,綻出一抹笑容,仿佛連四溢流轉的霞光也為之失神。“但只有這樣,才能救他……”嘆息浮起在硝煙方散的戰場上,又淡淡消逸,無痕。

  殺人是救人?郭北懷挑挑眉,承認自己從來就沒有了解過他。初次見時,他以治好心愛女子的病為條件要求自己出兵勤王,而他,也確實以不可思議的能力治癒了連天下名醫亦束手無策的病。行軍時,這個來歷不明的人,不只滿腹驚世奇才令人嘆服,甚至還有著詭秘奇異的法術,足以力挽狂瀾,反敗為勝。醫術超凡,可以治好軍中所有人的病痛,可以憑他的溫暖笑容征服所有的人,卻獨獨任憑自己行銷蝕骨,一天天衰落下去。

  雁持,你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

  “尊夫人還好吧?”

  “已經好多了,現在能站能走,再過不久也許可以和常人一樣了。”

  “那就好……”視線從那張為人夫洋溢著淡淡喜悅的臉掃過,嘴角也染上些許笑意。

  只要旁人過得好,那麼他這雙以天人之姿沾滿血腥的手,就可以承擔一切後果了吧。

  不惜以所剩無幾的法術來改變戰況,甚至扭轉局勢,只是為了贏那個人。

  於是世間開始悄悄地流傳一種說法,六王爺其實是圖謀叛亂的大jian臣,才會天象驟變,連老天爺都出手收拾他。

  而這種無知小民的傳言,往往又是最致命的。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一切,他都看在眼裡,全然在自己的計算之中。

  他是不能插手凡塵俗事的上仙,這樣的罪孽,只怕是墮入十八層地獄也不為過吧。

  苦苦一笑,千言萬語皆化作一聲嘆息。

  “對了,你就不怕御音挾天子以令諸侯?我記得皇帝還在深宮吧?”

  “不要緊的,我早已料到他會有這一著。”蒼白的臉揚起淡淡笑容,全不復郭北懷初見他時的飄逸瀟灑,為了這條路,他到底要走出多遠?

  已連陷幾十座城池,副都告急?狹長鳳眸微微眯起,修長的指節輕敲桌案。

  郭北懷一向都最懂得什麼叫冷眼旁觀,明哲保身的,怎麼這會兒動得最勤的反而是他了?哼,是自己太過輕敵了麼?

  “來人。”

  門推開,一襲雪白紫緞滾邊的華貴男子緩緩而入,縮在角落裡的人因而驚動了一下,縮得更往裡面去。

  “皇上,有人為了您清君側,您是不是也該在天下臣民面前有點表示呢?”捏起那怯生生的下巴,和善地詢問那個雙眸沾滿了驚恐的人。

  瞳孔驀地一縮,變得冰冷犀利。“你不是瀲。”頭拼命搖著,臉還是那張清秀的臉,神韻卻早已差了何止千里。“嗯?”

  淚珠開始從眼眶裡溢了出來,一顆顆往下掉,抽抽噎噎。“……不……不……要殺……”

  美眸冰冷至極點,忽而又溫暖起來,一如春風拂過湖面。“乖孩子,告訴我,你不是瀲吧?”似乎怔怔於他的和藹,那人愣愣地點頭,一張臉幾乎哭成了淚人兒。

  輕嘆了口氣,放開他,將人抱上床,輕柔地為他蓋上羽被,哄著他睡著以後,起身離去。

  眼神倏然變得陰恨,瀲不可能逃得出這裡的,又怎麼會突然之間讓人掉包了?

  剛才那人,除了外表和皇帝一模一樣,簡直就是個痴兒。

  他不得不佩服計算這一切的那個人了,仿佛就像跟著自己的思路來走的一樣,一舉一動,都先發制人。

  縝密的思路,算無遺策,能夠說動西北名將郭北懷,雖然不顧一切地發起戰爭卻還能夠將傷害降至最低而不殃及百姓……他幾乎可以看見隱藏在郭背後的那個人影了。

  是你麼……

  見御音遠去,大殿的門重又闔上,床上的人驀地睜開眼睛,表情不復怯懦,反而流露出一股深切的神傷。

  我可以把你的舉動,看作真心而無作偽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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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風颯颯作響,捲起單薄的白色衣角,襯得那個身影更顯寂寥。

  蒼白的唇緊抿不語,迷茫的神色陷入朦朧水墨的遠山,勾起無數回憶。

  天庭那邊來人了,如果你再這樣下去,我不敢保證後果。

  青葉惡狠狠地揪著自己的衣襟警告,而雁持知道,他不過是在關心自己罷了。

  我從來……就不是什麼慈悲的天人呵,修成正果,也不過是為了能更接近他,這麼自私的我,怎麼配當天人呢……我很無用吧,即使他不再是碧華,即使他將自己視若敝履,可是我……我還是放不下他……

  你明明知道他……唉,青葉看著他,嘆了口氣,既是一定要這樣做,又為何非要在戰場上殺了他呢?橫豎已是殺孽鑄成,又何必將多餘的生靈,無辜的百姓拖了進來?

  御音註定十世不得善終,現在不過五世而已,能擺脫這宿命,一切的苦難就可以結束,本來他應該是在宮廷中被自己最信任的親人背叛而死的,可是現在我出現了,一切便已經改變了這既定的軌跡,若由我殺了他,他的宿命,也會由此轉嫁到我身上……放心吧,等一切事了,我會自縛去請罪,他們要抽筋剝骨,五雷焚心都無妨,統統由我來擔……

  將思緒從回憶中拉了回來,他扯起一抹淡淡苦笑,既是已經決定了的事,又還在猶豫什麼呢,縱然會因此造成無數殺孽,縱然會讓那人恨著自己,只要他可以因此而擺脫宿命,那麼自己所做的一切,也都值得了……

  一千多年的相思,在燃成了灰燼之後,究竟,還剩下什麼?

  青葉的問題,也是自己苦笑著想得到的呵……

  炎炎烈火中,刀光劍影下,無數哀號著,翻滾著,痛苦著的無辜冤魂,因為忍受不住痛楚而自盡的,或者是殺紅了眼不分敵我的……一切仿佛人間煉獄,殘酷不堪言。

  這就是戰場。

  一切,終於結束了,在他把劍插進那個人胸膛的那一瞬間。

  逼得他步步退守,逼得他親征,再逼得他與自己戰場相見。

  雁持手握青鋒刺入那人身體的一刻,心中竟有了淡淡的解脫。

  因為棋逢敵手而死亡的快感讓御音沒有一絲怨懟,反而多了幾分痛快,這個毫無意義的生命,終於可以了結了……只是那個人,那個親手結束了自己生命的人,為什麼要用如此悲傷的眼眸凝視著自己?

  明明是他殺了自己的,不是嗎?

  下一世,下一世你就可以得到幸福了……

  你在說什麼,為什麼神情看來如此悲傷而欣慰……我聽不到……再說一次吧……

  你的宿命……已經得到改變了……下一世……就可以…………

  你……在說什麼……還是聽不清楚……

  想要抓住那個身影,想要再看一眼初遇時他回眸一笑的驚喜,可是身軀很沉重,手無力得抬不起來,眼前,一片漆黑……

  13

  青蓮浮水,鬼火幽幽。

  一條黝深無波的忘川,將多少記憶隔絕,過了奈何橋,便是另外一個世界了。

  上船吧。

  那個身著淄衣戴著斗笠看不清容貌的人如是說道。

  去哪裡?

  恍恍惚惚,無法思考,一切仿佛夢中,卻又身不由己。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問道。

  渡河。

  渡往……何方?

  你該去的地方。

  我該去的地方……是哪裡,我是誰,我又是誰……頭開始昏沉,身體也仿若無力,他卻執著著要一個答案。

  潛意識中,他知道這個答案對於自己來說很重要。

  你是誰不重要,來到這裡,每個人都是一樣的。

  幽冷無起伏的聲音,一如這深不見底劃而無波的忘川。

  舟緩緩前行,周遭依舊黑暗,躁動的心反而得到一絲平靜,好象前生的恩怨紛擾就此隔斷紅塵,回復原來的清平寧和。

  然而,還有一種說不出的空茫揪得生疼,想要抓住什麼,卻漫無邊際。頭又開始痛了……我所忘記的,想要抓住的,究竟是什麼……

  到了。那人說道,手中划動的漿停了下來,等待他上岸。

  抬頭一看,前面有燈火,還有人影憧憧。

  沒有再多問,他上了岸,徑直往那燈火處而去。心底有一個聲音告訴他,也許自己所有的疑問會在那裡得到解答。

  再走近些,才看得清那是座宮殿,威重中透著森森鬼氣。

  您終於來了,請進吧。站在門口的人仿佛等他許久,微笑著道。

  滿腹疑惑地走了進去,裡面燈火通明,儼然是另一個世界。正中站著三個人,兩男一女。兩名男子皆一身王服,一個容貌俊朗而冷然,毫無表情,另一個亦是俊逸,卻是滿面笑容。還有一名女子,白衣飄然,秀美如月,顯然不屬於這裡。

  見他走近,女子臉上現出欣喜的神色。

  君上。她如此喚道。

  君上……他遲疑著重複了一遍,感覺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你是在叫我?

  當然,君上劫數已滿,魂魄來至地府,我是特來接君上回去的。

  回去哪裡?茫茫然,他只能這樣問。

  當然是天庭了。女子顯得有些驚訝,隨即笑道。

  天庭……額頭開始絲絲抽痛,他不由伸手按住,狀似痛苦。我……什麼也不記得了……

  君上魂魄離開太久了,記憶難免有所錯亂,會慢慢想起來的。女子安慰道,聲音柔和似水,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讓他慢慢平靜下來。

  是麼……他睜開眼睛,那你們是誰?

  這兩位,是地府的秦廣王和楚江王。女子微笑著介紹,而我,是您的座前侍女昭玉。

  那麼,我又是誰?

  您?您是天庭修為最高的上仙,碧華啊。

  14

  一切仿佛順理成章,他回到了天庭,依舊是那個地位尊崇的上仙。

  他亦想起了所有,他,叫碧華,是一個潛心修煉,慈悲為懷的仙人,一直都是。

  其他的,便沒有了。

  關於自己下凡歷練時的經歷,無論他怎麼想,終究也想不起來,有時候問到侍女昭玉,她會以一貫的面不改色地笑著說,那段經歷,無非是凡人時如何積累功德,您忘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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