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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世道動盪,大周北與突厥聯姻,西南方卻有苗,商兩族虎視眈眈。甚至夾在大周與突厥之間的小國樓蘭,都曾仗著國民富庶團結,不肯再向大周低頭朝貢。

  可是如今,我以大周長公主的至貴身份與突厥未來的儲君聯姻,一切都將不同。兩國聯手,就再也沒有外敵可以搖撼我大周威儀。

  忽然覺得,市井的傳誦也並無道理。我所做的一切,固然是為了自己。可同時也為了大周子民,永享清平。

  大漠孤沙,長河落日。一路上所見,都是與中原完全不同的風景。傍晚起了風沙,送親隊伍在路旁的山石後面避了幾個時辰,在行進的時候,天空晴得近乎虛假,眼前一覽無餘,我卻忽然不想再走下去。

  “停轎。”我輕聲說。撥開墜瑪瑙流蘇的殷紅轎簾,拖著繁複絕麗的大紅喜服,我朝身側的戈壁走去。

  “公主,那後面就是懸崖,您要小心……”侍衛擔憂地說,我卻泰然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

  這是如何難得的風景。夕陽與新月並存,天空是一簇一簇的紫色,華美幻麗得不似人間。遠方有一抹墨色由天邊一點一點蔓延開來,像有人握著畫筆,描繪著鬼斧神工的大好山河。

  我走到懸崖邊,任風吹動我紅艷拖沓的長裙。摘下鳳冠臨風而立,珠玉碰撞聲中,一頭長髮在風中如墨霧飛舞。

  “紛紛世事無窮盡,天數茫茫不可逃。”我揚手,將鳳冠丟入黃沙之中,幽然嘆息。此時天高地廣,皓月當空,任誰也不能不感嘆自身的渺小。

  忽然,遠處傳來砰的一聲破空之音,一支羽箭直奔我心臟而來,我一愣,想要避開,卻已是遲了。

  眼看那箭就要刺入我身,半空中忽然出現另一支箭,將she向我的羽箭打落在旁。我不由後退兩步,一轉頭,才發覺身後火光大盛,一群山賊模樣的人握著火把站在戈壁,人頭攢動,不下數萬。一眾護送我的侍衛已經盡在他們掌握之下。

  為首的男子上前兩步,淺笑地看我。白衣皎潔不染纖塵,一雙美目顧盼生涼。璀璨星空之下,竟飄然若仙,氣度雍容。此人本就不似凡人,更很難讓人將他與身後那群烏合之眾聯想在一起。

  他走近我,那笑容淨如雲染,他說,“寧陽公主,久仰大名。我一直都好奇你是個怎樣的人。上次你微服出宮,我在你轎子裡下了重毒,三日之後,連馬都毒死了,可是你卻安然無恙。——現在想來,那或許是因為,老天也垂憐容貌絕麗的女子,不忍看著傾國名花沒入塵土吧。”

  我坦然迎視他的目光,也不答話,只是淡淡說道,“放了我的親隨。我跟你走。”

  他一怔,隨即伸手輕撫我的臉,手指冰涼,促狹笑道:“你當然得跟我走。方才救你那一箭,可是我she的呢。”

  我微微一愣。

  “好一句‘紛紛世事無窮盡,天數茫茫不可逃’!因為這一句,我便留下你。”他仰天長笑一聲,轉身走開。幾個隨從上前將我圍住。

  所站之處流下一片幽然淡漠的蘭香。

  三、{百般契諾由君落鴛鴦散憐見雙燕雙嚀}

  荒漠裡簡陋而整潔的石屋,似是過去帝王廢棄的行宮。我坐在桌前,地四十九次翻閱那本破舊的《詩經》。

  良久,我合上書,望向門口。

  我知道他早就來了,傍晚的光線自他背後照來,將它俊逸身子拓成影子,綽綽地倒映在背後的石牆上。

  他說:“寧陽,你真是越來越讓我覺得不可思議。”

  我亦忽然覺得有趣,笑笑,伸手指指旁邊的木凳,反客為主地說:“公子請坐。”

  他一怔,隨即微笑落座。輕聲嘆道,“將你抓來數十天,你不哭,也不鬧,反倒安之若素。只給你一本《詩經》,便可讓你如此安靜嗎?”

  我又笑,道:“那麼依公子所言,我是該哭,該鬧,還是該懸樑自盡?……如果這些有用的話,你也不是賀蘭雪了。”

  他的眸子一瞬間精光大盛,可是飛快恢復如常,嫻雅挑眉,道:“你知道是我?”

  “大周一旦與突厥聯姻,夾在中間的樓蘭小國便將再無生存餘地。所以,最不希望大周與突厥聯姻,又熟悉沙漠地形的人,應該就是樓蘭。何況,傳說樓蘭皇子賀蘭雪有天人之姿,流亡在沙漠中,落糙為寇。要猜出是你,也並不是很難。”

  他的眸子冷然看我,看不出半點喜怒。

  “……其實如果沒有你,樓蘭怕是早就亡了。”我轉過頭,假裝沒看到他陰霾的雙眸,“突厥於去年與樓蘭開戰,樓蘭雖然富庶,人丁卻是稀少。倘若不是出了一個傑出的皇子賀蘭雪,恐怕全族的人都已經被突厥俘虜。”

  “你知道的倒清楚。”他的聲音喜怒莫辨,整張臉在陰影里,神色似乎悽厲分明,“俘虜?那倒算好的。你可知突厥鐵騎,連老弱婦孺都不曾放過?但是我賀蘭皇族的血,就足以染紅半片沙漠。”

  這一刻,我望著他的眼睛,於那一剎那看見他眼眸深處的悲苦,心口忽然莫名一窒。

  “他甚至殺了我的未婚妻。”他的聲音忽然輕起來,“她是那麼善良的一個女子。手無寸鐵。”說到這裡,他猛然抬起頭來看我。

  我被他的目光逼退,起身後退兩步,難以置信地搖頭,說:“不會的,雲抑他不會那麼殘忍。”

  賀蘭雪凝視我片刻,神情緩緩鬆弛下來,像是自嘲一般道:“成王敗寇,也沒什麼殘忍不殘忍。我不殺你,其實也並非憐憫。而是你,有更好的用途。“說完,他便恢復往日華麗輕盈的笑容,轉身走出門口。

  窗外月華如水,荒漠開闊,繁星閃爍。

  我不知出於怎樣的心思,我忽然開口叫住他。“賀蘭雪,你不要走。”

  他的身影一頓,緩緩轉過頭來。

  “亂世桃花逐水流,你以為憑我一介女子,便可要挾得了突厥?”我走近他,娓娓說道,“突厥人驍勇善戰,日益不把大周放在眼裡。這幾年他們西征西域,東取樓蘭,若非耗費太多人力財力,你以為他們會答應跟大周聯姻?——你若利用我去殺突厥皇子,也不過是替他們找個他日與大周宣戰的藉口。”

  他沉默片刻,忽然笑了,道:“你貴為公主,真是出人意料的聰明。連口才也大氣玲瓏。可是你以為,憑這一番話,我便會放了你?未免也太天真。”

  我忽然疲憊,靠在窗欞上,由衷嘆道:“我只是不忍看到生靈塗炭。”

  夜風吹散我的素白衣裙,窗外星夜低吟,宛然如歌。一顆流星璀然劃破夜空,留下一道幽亮軌跡。我不禁看得出神片刻。再一轉頭,賀蘭雪不知何時已經走近我身邊。

  我詫異地看向他的眼睛,四目相對間,胸口忽然莫名一震。他的眸子幽深璀璨,光芒甚至蓋過漫天繁星。

  然後,他忽然捧起我的臉。

  細細地吻。

  也曾目睹過許多愛而不得的痴纏情事。世間男女,痴痴戀戀,外人看來,總是不懂為何。

  為何寧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抓住彼此的手。

  為何明知前路鋪滿荊棘,千不該萬不該,卻也無法放手。

  民間傳說董永與七仙女終於掙脫天庭的束縛,廝守一世。可是傳說,終究是傳說。

  我知道不該對那樣一個人心動。

  可是我,沒有辦法。

  四、{亭下素顰濕路人斷魂處只道琵琶聲聲涼}

  囚禁我的已不是冰冷的石屋。我重新走上喜轎,重新穿戴上鳳冠霞帔,大紅的喜服在大漠荒煙重翻卷,紛飛似雲。賀蘭雪和他的人裝成送嫁的隊伍,他就走在我身邊,可是相對無言。那一夜發生的所有,我總疑心是不小心在夢中看到的一樹繁花,那麼遠,那麼空幻,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只有那抹幽蘭香氣,自此深深埋藏在我記憶里。

  走出大漠,進入一個和煦的城池。那裡是突厥的領地,因為有綠洲,所以天氣竟溫暖如江南。客棧里,我靠著窗子看樓下的他,如何姿態嫻雅地指揮眾人安置轎子和馬匹,神色也只是淡漠。

  夜深了,小城寂寥,此時已是萬籟無聲。幾聲輕巧的叩門聲,我還未應,她已經推門進來。

  是賀蘭雪為我安排的侍女如雲。她在人前一向低眉順眼,可是看我的眼神里總是在深處隱藏著悽厲。在賀蘭雪在我房裡留宿之後,那種目光更是鋒利如刀。

  她為我捧來一碗蓮子湯,說,“這湯敗火清涼。小姐先喝了吧。”

  我沉吟片刻,還是接過那湯。我還有利用價值,眼看就要到皇城,量他們也不會在此除掉我。

  碗剛捧到嘴邊,便有人急急推門進來,甚至連呼吸聲,都那麼急促。

  是賀蘭雪。他衝進來一掌打翻我手中的蓮子湯,眼中有我看不懂的扭曲,糾結以及掙扎。

  如雲卻眼疾手快地接住那隻碗,俯身跪在地上,說:“少主,如雲求您以大業為重!”

  我再望向那碗蓮子湯,心中已知它的含意。心頭一黯然,卻伸手接了過來,道:“我在你們手裡,今日不死,明日也劫數難逃。賀蘭雪,我只要你一句話。”

  賀蘭雪看我的眼神里有微微的顫抖,如雲見狀,生怕他被我所動搖,轉眼一個耳光扇過來,罵道:“你勾引少主,不知廉恥!”

  她的手腕卻在半空被賀蘭雪握住。“出去。”他的聲音忽然冷得可怕。如雲見狀,慌忙俯身作個揖,含淚跑了出去。

  房間裡一片沉默。窗外微涼清新的空氣絲絲縷縷的撲面而來,我聽見自己越來越侷促的呼吸聲。

  “為什麼?”千言萬語,也只有這一句。為什麼他要殺我,還要在命懸一線之際來救我。

  為什麼是他,為什麼是我。

  “你是我的女人,我不能那麼對你。”他伸手將我攬入懷中,將別在腰間的錦盒頹然扣在木桌上,眼中有濃重的哀傷與眷戀。

  我忽然不忍。輕柔環住他的頸,笨拙地吻向他的唇。他抱得我更緊,雙唇吻向我的脖頸,留下一片灼熱。他在我耳邊輕聲呢喃:“傾兒,我怎會這般捨不得你。”

  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劃破天空,輕柔地照過窗欞。帷帳里一片淡雅的蘭香,我枕在他臂彎,近距離地凝視著他寧和如嬰兒的睡容,心就那樣柔軟得仿佛融化。

  事情的始末讓我心驚。可是由他親口告知,我便不再恐懼。

  木桌上的錦盒,蓋子半開著,裡面是個密封的瓷瓶,稀薄的日光下透著冷翠。裡面裝著的是西域傳來的詭異毒藥,見血封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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