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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忽然走上前去一把環住他的脖子,長而深深的吻。

  他楞了一下,隨即默默地回應我。

  這一夜,他仍然沒有走。

  他像毒性柔和的麻醉藥,讓我幸福而繾綣地欲罷不能。

  他靠在枕頭上抱著我,孩子氣的男人香。自語自語般地說,昨天我喝酒,是因為我在機場碰到了向晚。他停了一會,似乎在考慮應該怎麼說下去。

  如果她如當年般美麗幹練,也許我的心不會這麼疼。可是她坐在輪椅上,那麼憔悴,那麼虛弱。如果不是我當年辜負了她,她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我過轉身把頭伏在他的胸口上,心中閃過一絲不祥的涼意。仍然輕輕地問,她,怎麼了?

  他沉默了很久。語氣竟然出人意料地疼痛。他打她。

  向晚離開我之後跟了一個香港的木材商人。那個人很愛他,但是他虐待她。這次是向晚的父母接她回來的,她已經不能自己走路了。

  我猛地抬頭,看到林天的眼淚大滴大滴地湧出來。我絕望地明白,也許時間可以沖淡他對那個女子的愛,但他將一生一世無法擺脫對她的虧欠和內疚。

  我已經永遠沒有勝算。

  我起身抱住他的頭。很多時候,越是厲害的男人就越脆弱。他像個孩子一般伏在我肩上嚶嚶地哭了起來。

  你可以去找她,我想現在的她比從前更加需要你。這才是彌補你從前過失的唯一出路。

  我的聲音那麼溫柔,忽然之間連自己都開始討厭自己的虛偽。

  八

  數月之後,那個叫向晚的女子已經開始經常到公司里探班。我看到她的時候,她面色紅潤氣質優雅,從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曾經傷心的過往。見到我說,你就是林天的秘書cindy吧,林天時常跟我提起你,說請了你一個人比雇個軍團都有用。

  我禮貌地笑了笑,杜太太過獎了。

  她捂起嘴來咯咯地笑。何小姐真會說話,可是我們還沒結婚呢,要辦也得準備個一年半載,到時候還得麻煩何小姐來幫我。

  我笑了笑,沒問題。看來,結婚已經被他們提上日程。

  我的心居然一點都不疼,仿佛事不關己。下班回了家呆呆地坐在床上,奇怪自己為什麼不難過。仔細想來,一直隱忍藏匿著的自己,從來都沒有幻想過可以完整而長久的得到林天。所以他的婚姻他的愛情,與我也似乎毫無瓜葛了。漫長的等待不過是我一個人的事,沒有人說過痴心的女子的付出一定可以得到回報。

  我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說會在原地等我的男孩子。等待一個人,真是需要最大的勇氣。水一般流淌的年華,我已經等了這麼多年。當我的心終於疼得麻了,再沒有知覺了,也許也到了我應該退出的時候了。我以為自己可以一直心甘情願地在近處看著他的幸福,為他著想,為他護航。可是我最後還是累了,我怕再繼續下去我會沒有力氣再去假裝去掩飾。

  第二天我去他的辦公室里交辭職信。

  “若藍,你這是幹什麼!”原來他知道我的中文名字。

  “辭職。”我望著他身後蘭色的百葉窗淡淡地說。

  “你是累了嗎?我給你帶薪假期,你玩夠了回來便是。”我看著他緊張的神情,忽然覺得有一些想哭。

  “我不會再回來了。”我轉身往外走。

  他衝過來拉著我的手腕,“為什麼?”我的眼睛依然看著別處,“因為我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嫁給我愛的人。”

  “他在哪裡?”

  “天邊。”

  林天慢慢鬆開了手。

  忽然想到《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愛情,殘缺淒涼一點總是可以感動別人的。可是有能力救贖自己的,始終只有一個人。

  我把那枚鑲嵌著愛與夢想的戒指埋在樓下的一棵松樹下。萬古長青,永垂不朽。

  九

  我訂了去馬爾地夫的機票。替他完成那個未完成的假期,因為正是因為那個假期我才得以那樣近地靠近他。《麥兜故事》里說那個地方有白色的沙灘,椰林樹影,水清沙幼,美麗非常,是座落於印度洋的世外桃源。

  我永遠無法知道,林天查了我的航班號在機場門口焦急地等我。也許他會對我說不要走,也許他會對我說愛我。可是這些,我永遠無法知道了。

  其實我是多麼希望可以有個跟他一模一樣的孩子,親眼看著他長大,從他日漸清晰的面容里看出我深愛的人的影子。可是我不能這樣做,因為我不想以任何方式束縛林天,也不想他的孩子成長在一個不絕對完滿的家庭里。我不能給他最好,所以只好放棄。

  可是有一種人,是不應該去做流產的。我以前竟然不知道自己有如此嚴重的貧血症。也許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懲罰我放棄了一生一次的孕育生命的機會。

  死的時候沒有特別的疼痛,只是看見滔滔不絕的血從身體裡傾瀉出來。耳邊忽然響起《牡丹亭》的唱詞,悠遠空靈。

  這般花花糙糙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願,便酸酸楚楚無人怨。

  忽然很後悔沒能把我一生中唯一的故事說給他聽,所有的深情痴戀我都還沒來得及告訴他。

  倘若能在這個時候握著那枚戒指該有多好。那麼,我,一定可以睡個好覺

  愛情,永遠都會讓你有理由背叛全世界,也永遠讓你有理由放棄自己擁有的一切。

  臨溪辭·鴛鴦梳

  一、{千鍾情懷付誰說桃花折幽香無處消寧}

  京城裡人人都在傳誦,寧陽公主如何貌若天仙,母儀天下。自請去苦寒北地與突厥和親,只為大周子民得享清平。

  也有人小聲嗟嘆,我大周堂堂禮儀之邦,如今卻要以一個女子的終身來換取和平,倒像是怕了那突厥蠻夷。

  話說到此時,勾欄瓦肆中的窮酸便一片沉默。隨即就把這沉默,化作對寧陽公主的敬仰和稱讚。

  我坐在明黃的轎子裡,沉默地穿過京城的每一條街市,聽著這些或好或壞的傳言與猜測,淺笑,不語。

  還記得昨夜,母后在寢宮裡抱著父皇哭泣,她說傾兒還那樣小,你怎麼捨得讓她一個人孤零零嫁到野獸群里去?她是你的親骨肉,你怎捨得與她一生再不相見?

  父皇似是有些動搖,一轉頭,就看見站在門口的我。

  我盈盈上前跪拜,長裙似花朵層層妍麗,我說父皇,傾兒願意嫁到突厥。請父皇成全。

  父皇忙上來扶我,我第一次這樣清晰地看見他花白的鬢角。他說傾兒,苦了你。

  我笑著搖頭,伸手展開他已經爬了皺紋的額角。忽然覺得,上天是如何地善待我,不但賜我傾國容顏,一世榮華,還賜給我那樣疼我愛我的一雙父母。

  以及,那一段金玉合璧的好姻緣。

  沒有人知道,我是如何急切地嫁去突厥。

  我記得那個穿獸皮的俊朗少年,他叫雲抑,他曾在滿樹繁華之下吹羌笛給我聽,他說我從未見過像你這樣的姑娘。總有一天,我要將你帶走。

  年少驕傲的我臉一紅,轉身再不理他。

  時光遠去,旁的我已記不清楚。只記得那個柳媚花嬌的夏日,海棠花嫣紅似火,雲抑的羌笛婉轉如鶯,年少的耳鬢廝磨,輕易就讓人把彼此的心交付。

  雲抑走時,我將姥姥傳給我的鴛鴦梳送給他。那是一把晶瑩剔透的白玉鴛鴦梳,把手上鑲著一顆水滴形的鳳血石,就像一滴殷紅的淚。

  我說這是鄉間的風俗。當一個女子將鴛鴦梳相贈,就意味著她願意與你比翼雙飛。

  比,翼,雙,飛。說到這四個字的時候,我的臉陡然發燙,仿佛渾身的血液都凝聚到雙頰。他接過,也不言語,只是用那樣的目光看我,深深的,仿佛恨不得一眼就望穿了前世今生。

  他說,傾兒,此生,我定不負你。

  那是我聽過最美的一句承諾。彼時,雲抑還是個不得寵的少年,他的父皇子嗣無數,儲君之位原本斷不會落到他身上。可是七年之後,就在昨日,我拆開那封火漆了的信件,看見他熟悉的字體,就仿佛他出現在眼前。

  隨信而來的,還有那隻鴛鴦梳。

  他說,迎娶你的人是我。傾兒,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七年來的努力終於沒有白費。

  七日之後,我便會在我為你建造的宮殿裡,在喜禮上親手從你手上接過這把鴛鴦梳。

  我們就再也不會分離。

  一切都那麼順理成章。我仿佛看見眼前的幸福,如雲一般濃厚綿長。卻幾乎忘記了,兒時曾有術士為我批命,當父皇問起,他卻支支吾吾地不肯說。

  再三追問,才說,公主八字里貴重福薄,乃是蘆葦琉璃之命。

  所謂蘆葦,頭重腳輕,境遇蹊蹺。

  所謂琉璃,美麗易碎,貴不可言。

  公主十六歲時會有一劫,倘若能挺過去,此後便會一生鴻運,萬世景仰。

  父皇急忙追問,要如何,才能躲過那一劫?

  術士蹙眉,道,公主掌紋貫穿一抹仙靈之氣,卻又幽怨至極,不似仙家,亦不似妖魅。天命如何,恐怕還是看她自己的造化。

  父皇大怒,一切都聽天由命,朕要你等何用!說罷,便命人將那術士拖出去斬了。

  從小到大,父皇將我捧在手心,生怕一朝會應了那預言。直到我平安喜樂地長到十六歲,眾人才漸漸鬆口氣,把這件事當作笑談講給我聽。

  可是我怎麼會捨得死?我怎會捨得這麼多愛我的人,還有這萬里江山?我笑,盈盈坐於銅鏡之前,拔下髻上的珠釵,用鴛鴦梳一下一下地梳著長發。

  一疏白頭偕老。二梳舉案齊眉。三梳兒孫滿堂。那喜禮上喜婆常說的話,不知怎的就忽然出現在我腦海中,我的臉忽然殷紅一片。

  小腹忽然一陣劇痛,唇角緩緩有血絲流下。我看見自己的眼睛,那麼不甘,那麼難以置信,可是我沒有辦法。

  握著鴛鴦梳的手卻驟然一抖,鴛鴦梳墜在地上,那淚形的鳳血石襯著無瑕白玉,更顯得璀璨深紅。

  二、{雨道紅鼓聲白馬喜綢系簾起紅妝鳳凰卿}

  五月十五,便是寧陽公主出閣的日子。晴光閣里張燈結彩,人聲鼎沸,父皇和母后的龍鳳鎏金車一到,四下立刻靜寂無聲。

  他們親自送我坐上喜轎,在轎簾落下的一刻老淚縱橫。我握緊了手中的鴛鴦梳,不忍心再看下去。

  這是突厥的風俗。新郎在禮成之前不可來女方娘家,免得在一接一迎之間走了回頭路,壞了彩頭。所以從中原到突厥的漫漫長路,要靠我一個走過。父皇派了許多侍衛護送我,大紅的喜轎兩旁,可以看見浩大而肅穆的兩排儀仗,鐵甲長槍給這喜禮平添了幾分煞氣,同時也提醒著我,此次路途是如何的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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