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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別的官吏幕僚,以及那旗人圖海提督,卻都覺張小辮兒這小子能有什麼真手段,不過是有些個潑皮膽氣而已,此事談何容易,好比是在老虎口中討脆骨,到大象嘴裡拔生牙,都不是好惹的,縱然橫著膽子去了,也只不過白白送命。

  這時天已擦黑了,張小辮兒告辭出來,招呼孫大麻子和一班公差,一同到了南城。城外大敵當前,城門絕不敢開,只好在城頭上用大竹籃吊人下去。

  張小辮兒見城頭上站得密密麻麻的,全是靈州團勇,正自不斷地搬運檑木滾石、灰瓶弓箭,又擺開了許多臼炮火器,一尊尊劈山炮和一排排抬槍不計其數,真可謂是“殺氣迷空乾坤暗,遍地征雲宇宙昏”。他從未見過這等陣仗,不禁暗自心驚,腳底下發軟,有點兒後悔剛才在官家面前逞能夸強了,可現在打退堂鼓也晚了,只好把全身上下收拾緊湊利落了,準備等天徹底黑下來以後,便出城行事,這才要“拼身入虎穴,冒險探豺狼”。

  張小辮兒心道:膽小不得將軍做,捨不得孩子套不來狼,誰讓咱自打生下來就沒財沒勢呢,更沒有本事做別樣的營生,也不甘出苦力氣做活度日,再不捨得把自家的小命當本錢來搏,如何能夠出人頭地?想到此處便橫下心來,把身著的夜行衣緊了緊,腿上用青帶子打了綁腿,腳下穿了一雙多耳麻鞋,又隨身裹了水糧和一小袋石灰,將寸青短刀別在後腰,隨後在城頭上同那黑貓飽餐了一頓。

  孫大麻子對張小辮兒的舉動好生欽佩,有意要結伴同去,若有什麼高低,兩人好歹能有個照應。張小辮兒攔住他說:“看這陣勢,粵寇明天拂曉就得前來攻城,你這大麻臉不留在城頭上,回來時誰肯接我上來?”孫大麻子點頭稱是,並囑咐張小辮兒一定要在天亮前回來,否則必被攻城的粵寇裹住,死在亂軍當中。

  此刻黑雲遮住了明月,正是潛行的良機,張小辮兒坐在吊籃里下了城,抬眼看看四周,就把那黑貓揣在自己懷裡,借著幾點朦朧的星光,直奔城南的荒葬嶺。

  這片山闕離城雖近,但山中溝壑極深,是個極野的去處,除卻拋屍的民夫,絕少有人接近。太平軍也不會取道山谷,以前幾次都是從兩邊迂迴過來。

  張小辮兒走不多久,就已來到山谷前邊,他一向糙棲露宿得多了,深夜獨行荒山倒也不怎麼放在心裡。但見四周荒糙長得比人都高,亂糙野藤之間丘冢累累,墳丘間不時有野狗遊蕩。他按照林中老鬼的指點,把面具罩在臉上,果然沒遇到什麼兇險,辨明了方向穿過大片荒墳,一路下到山谷深處,發覺腳下全是死人的白骨,四周一團團磷火忽明忽滅,月光從濃雲fèng隙中漏灑下來,照得兩側巨石猙獰兀突,放眼看去好一片荒墳野嶺。真箇是“八方無客過,四季少人行”,走在其中,恰似自投陰曹地府鬼門關。

  縱然張小辮兒膽大,也不禁越來越覺心驚肉跳,只好邊走邊和那黑貓說話壯膽:“常聽說靈州的家貓不比野貓,最是嫌貧愛富、jian懶饞滑,可咱們這回進山擒殺韃子犬,還要全憑貓兄你的本事,只要成了大事,我就天天給你買魚鮮解饞。別看你家三爺現在窮得叮噹響,想當年淮陰侯韓信未遇之時,曾受過胯下之辱,北宋呂蒙正在沒當宰相之前,不是也如張三爺這般天天窩在破廟裡棲身過夜?所以人活一世,命中的窮通富貴要看到頭,眼前的不算,你可不能貓眼看人低……”

  張小辮兒嘮叨了半天,把話多是說給自己聽了,順著深谷而行,不知不覺來到一片峭壁底部,借著月光看見山根里刻著兩個大字,筆畫像是水裡的蝌蚪一樣彎彎曲曲。他雖識得些文字,卻哪裡認識古篆,只是聽林中老鬼所言,荒葬嶺萬屍谷里曾是古時候鑄劍的所在,山谷底下刻有“劍爐”二字,料來正是此地了。

  原來古時多有名劍,非是現在的尋常刀劍可比,凡是其中的鋒利之屬,到水底可斷蛟龍,在陸地上能剖犀象。比較有名的諸如什麼太阿、龍泉、白虹、紫電、干將、鏌鋣、魚腸、巨闕等,皆有各自的出處和事跡。

  這山中自古出產五金之精,確實曾是春秋戰國時,劍師鑄造利刃之處,直至寶劍鑄成後,山中精氣消散,才變成了荒廢陰晦之地。在刻著“劍爐”二字的山壁旁邊,有個山洞,正是當年鑄劍石爐的古蹟。張小辮兒找到洞口,吹亮了隨身帶的火筒子,把身前道路照亮,摸著石壁往前走了十幾步,就見山谷峭壁夾峙著一座大石殿,底部陷下一截,半嵌在山壁岩根里,露了片石頂在山谷中。

  這石殿極高極廣,從後到前,按照天、地、人分為三進,石門內砌著一口塌了半壁的巨大磚爐,足有半間民房的規模。張小辮兒心道:“此間是個鑄劍的爐子了,人字爐壁口,雖然狹窄,但裡面還算寬敞,且鑽進去躲上一躲,待那韃子犬來了之後再做計較。”誰知剛擠了半個身子進去,卻見那爐膛裡邊竟然掛著個上吊的死人,死者臉上白慘慘的瞪目吐舌,兩腳懸空,在面前晃來晃去,張小辮兒毫無防備,乍一見到這件打鞦韆的事物,不由得吃了一驚,被唬得半死。

  這正是:“富貴榮華人皆羨,生死玄機有誰知?”欲知張小辮兒在劍爐中有哪些奇遇,又能否設計擒殺神獒,且聽《金棺陵獸》下回分說。

  第七章 鐵公雞

  且說春秋戰國時鑄劍的劍爐,實際上應稱劍室,殿內分做天地人三間,並有內外兩層,外邊圍著耐火的窯磚,裡面就如民宅一般,同樣有銅梁石柱,內設取火鍛造的內爐。那天爐出火,地爐聚精,人爐中必須有活人以命殉劍。在這座爐中,便有個劍師吊頸而亡,一縷英魂歸入了劍氣之中,空剩個軀殼懸了千年。

  張小辮兒哪知這些緣故,撞著劍爐中有個打鞦韆的吊死鬼,著實受了老大驚嚇,當即就想縮身逃開,但手捧火筒子的亮光一晃,瞥見那吊死鬼身下,還倒著一個全身是血的人。張小辮兒眼尖,一看卻是個臉熟的,非是旁人,正是松鶴堂鐵掌柜家的老僕——老軍鐵忠。

  張小辮兒眼珠子轉了兩轉,心想:“自打那天夜晚借宿槐園,鐵掌柜和鐵忠便下落不明,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想不到鐵忠老漢竟在此處。這事情蹊蹺了,此人又是樸實良善之輩,三爺我怎可袖手旁觀?”他稍一猶豫,就再次矮身鑽過爐口,進到爐膛內對那吊死鬼抱拳道:“陰陽相隔,互不侵擾,咱們是井水不犯河水。”

  隨後張小辮兒湊到鐵忠老漢身邊,伸手一探心窩,發覺還是熱的,但全身血肉模糊,傷得極重,還發著高燒,嘴唇乾裂,真是“身如五鼓銜山月,命似三更油燈盡”,眼見是活不久了。

  張小辮兒掰開鐵忠老漢的牙關,把隨身帶的一葫蘆清水給他灌了幾口。那鐵忠老漢飲得涼水,哎呀一聲緩過氣來,神志也漸漸清醒了些,恰似“寒谷遇得乍暖之春,死灰又有復燃之色”,但恍惚中剛一睜眼,看見張小辮兒頭上戴的貓臉面具,還以為山裡的狸貓成了精,險些給當場嚇死。

  張小辮兒趕緊把面罩推到頭頂,問他何以落到如此地步。鐵忠老漢見是張小辮兒,雖覺萬分詫異,卻沒了驚駭畏懼之意,趁著迴光返照心中明白,就強打精神,對他說起了來荒葬嶺運屍的經過。

  原來那天張小辮兒和孫大麻子剛進靈州,把從瓮冢山里運來的女屍帶到松鶴堂藥鋪,換取了鐵掌柜養在自家後院的黑貓。那鐵掌柜是個識貨的,從不做虧本的生意,他認得這殭屍是前朝的美人盂,由於生前死得冤屈,故而形骸不化,是黑市上難求的珍異之物。

  在最近幾年,江南出現了許多修煉造畜邪術的妖人,趁著天災人禍,做了許多天理難容的勾當。這夥人到處割取死人器官,把男陽、女陰湊成一副,即可配成藥餌。隨著邪術越練越深,到後來就需要殭屍和活胎童子,凡是含冤不朽的死屍,以及偷搶拐帶來的小孩,還有產婦腹中的胎兒,乃至生產後的胎盤,都是此輩急求之物。

  自古戰、荒相連,一打完仗便是赤地千里,糧食顆粒無收,死於戰亂和饑荒的人不計其數,新死的人到處都是。但幾百年前的古屍和童子胎男,可就十分難得了,於是就有人暗中偷挖盜拐來了,再轉手販賣給造畜之徒,從中牟取暴利。笑貧不笑娼的年月,賺這些喪良心的錢又算得了什麼。

  鐵公雞雖然家大業大,但生性吝嗇刻薄,對錢財求之無厭。他做的又是藥材生意,對各路各碼頭的門道都熟,識得些穴陵挖墳的賊人,所以私下裡做起了收購殭屍肉的生意,每當行貨到手之後,就由他親自帶出城去賣掉。

  這些勾當都是暗中做的,連鐵公雞家中至親至信的人都不得而知,只不過他身單力薄,獨自一個人做不來,便每次都要帶著自家的老奴鐵忠。

  鐵忠老漢初時並不知道究竟,一來二去時間長了,不免看出些端倪。他為人樸實忠厚,這遭雷劈的勾當如何敢做,連勸主家罷手,免得惹禍上身,咱們藥鋪有那麼大的買賣,何苦擔驚受怕做這等黑了心肝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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