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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那神獒舔得心滿意足了,昂首幾聲狂嗥,聲如牛鳴,震動了乾坤,此時台下的餓狗們聽得嗥聲,就如接了聖旨一般,一哄而上。有的趴在地上舔血,有的幾隻扯住塊肉互相爭奪,餓犬們吃得興起,個個齜牙低嗥,目露凶光。

  四周圍觀的百姓和兵勇,看得俱是心驚神搖,但並無不忍之情。世風日下的時節,人心喪亂,越是血腥殘酷,越是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許多人還有幸災樂禍之意。只有個別明白道理的,暗中連連嗟嘆:“也不知咱國朝造了什麼孽,讓世人遭受如此酷罰?看來天下大亂難定,早晚還有禍事降臨。”

  也就是不到一盞茶的工夫,法場上的血肉,連帶那些被劊子手碾碎的骨頭,便已被野狗們舔吃得一乾二淨,連半點兒渣滓都沒剩下,群犬卻仍然圍著神獒徘徊不去,虎視眈眈地盯著四周的軍民。

  張小辮兒和孫大麻子都看得呆了,就聽一旁那老公差驚道:“不好了,這群餓狗沒吃飽,看來是要……”話音未落,就見法場上的神獒猛然躥起,一下撲倒了站在人群中的刑部劊子手劉五爺。還沒等眾人看清楚怎麼回事,那韃子犬早已掏出了劉五爺的滿腔心肺肚腸。它身後的野狗們四出如箭,狂吠聲中撲進人群里亂撕亂咬。

  靈州百姓一下子就炸了鍋,都想躲避逃命,但人擠人、人挨人,哪有騰挪閃展的餘地,但見四下里血肉橫飛,頃刻間已有百餘人橫屍就地,擠撞踩踏當中更不知傷了多少。

  馬大人和圖海提督在樓上看得真切。老圖海見了這血肉橫飛的慘狀,驚得心膽俱戰,連忙按住頂戴鑽到了桌下。巡撫馬大人還算得上是臨機鎮定,他早就有心廢除舊例,卻始終未能得便,眼看釀成了大禍,再後悔可為時已晚了,拍案大罵道:“反了!反了!左右與我聽命,凡是城中野狗,一概格殺勿論!”

  那法場上咬死劉五爺的神獒吞了幾口活人鮮血,心意更是猙獰欲狂。它似乎也知道街角樓閣上都是當官的,縱身踏住擠作一團的軍民,先是伏腰埋首,隨即用盡全力,激she而起,騰身飛躥上了半空。這韃子犬矯捷絕倫,堪比插翅的熊獅虎豹,連數丈高的圍牆也能縱身躍過,二層的樓閣哪裡放在它眼中,它瞪起血紅的雙眼,在空中盯住馬大人直撲過去。

  馬天錫大驚,萬沒想到惡犬竟想刺殺朝廷命官,極端駭異之下,不禁也是臉上變色,幸得他早有準備,隨從的數十名親兵衛士都藏了火器在身,立刻抬起一排火槍she出。有道是神仙難躲一溜煙,滿擬將那神獒斃在當場,誰知此犬敏銳無比,更是識得火器犀利,它身凌半空,竟能使用腰腹之力,憑空拔起身形,倏然躥出數丈之高,一舉躍上了二層樓閣的房頂,踏翻了許多瓦片,再不多做停留,一路飛檐過壁而去,還不等槍聲硝煙散盡,便早已逃遁得無影無蹤了。

  這正是:“鰲魚脫了金鉤去,搖頭擺尾不再來。”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章 黑蟬

  話說荒葬谷萬屍墳內的大群野狗,進城來攪亂了靈州法場,咬死咬傷軍民無數,最後全部被兵勇們就地格殺。混戰之後,十字街心遍地都是死人死狗,可憐這座富貴名城,繁華盛地,今日變作了鬼哭神號修羅場。

  巡撫馬大人在樓上看得分明,不免大發雷霆,調兵關了城門,又派團勇逐街逐巷捕殺神獒。可不久有人來報,已看見那惡犬越城而出逃入荒山了。

  馬大人連忙聚眾商議,他對眾官吏說:“叵耐這業畜好生兇惡,而且似是有備而來,竟想行刺朝廷命官,定是被造畜邪術所控,若不儘早剿除,他日必成大患。”

  按清代的慣例,同級之間是文管武,滿管漢,但那圖海提督在靈州卻並無實權,只是充個虛職,實際上是朝廷派下來的監軍,況且此人是個平庸無能之輩。他剛才見了那神獒眨眼間就咬死了刑部劊子手,又暴然躥上樓閣行兇,在一排火槍轟擊之下,竟能毫髮無損地騰空躍上樓頂逃脫,真如“天犬”一般,不免嚇得心慌意亂,只推託道此事全憑馬大人做主了。

  馬天錫本也沒指望他這酒囊飯袋能有什麼真知灼見,當下便讓眾人出謀劃策。有幕僚稱:“城外的野狗多是結夥遊蕩,白天並無定所,只在日暮以後,才會聚於荒山窮谷之地。不如派遣一位驍勇善戰的軍官,帶上一哨人馬,多攜火器,於晚間潛入萬屍坑,將其徹底剿滅。”

  另一幕僚說道:“野狗雖多,卻不足為慮,兵家有言——擒賊先擒王,首先要設法除掉那為首的惡犬才是。但此犬被民間呼為神獒,絕非等閒的野狗惡犬可以相提並論。不僅生得青面獠牙,十分兇惡,而且機警敏銳,躥躍之際竟能直上城頭,若不是《西遊記》里的妖怪出現,便是《封神榜》中的天獸下凡,縱然多派勇夫,恐怕也不能與之對敵。”

  馬大人點頭道:“言之有理,依你之見,該當如何是好?眼下若有良策,盡可直言,也好為本官分憂。”

  那幕僚常常自稱廣聞博見,但自投到馬大人門下以來,卻遲遲未能獻出什麼良策,今天恰是用得著了,立刻進言道:“小的曾聽一些洋人講過,在那西洋英夷之國,也有許多惡犬橫行,故此當地有種風俗盛行,男子中凡稱紳士者,出門上街時,手中必執一根棍棒,稱為文明棍,專作驅狗之用。街上的野狗一見此棒,便遠遠逃開不敢近前,只因狗子們生性惡棒,乃造物之先天習性。”

  一旁的眾人聽了此言都說:“英夷果然全是荒生在海上的番邦蠻子,向來不曾被王道開化,別看他們船堅炮利,但那些什麼紳士上街還要拿根棍子打狗,卻不知在我大清國朝當中,攆狗的文明棍向來是討飯花子們才肯用的。不過狗子確有厭惡棍棒之性,哪怕是再兇悍的野犬,一見了棍棒,便先自餒了三分,應當給靈州軍民多備短棍,以防惡犬再來害人性命。”

  眾人紛紛獻策,但說來說去,並無一計可行,正在一籌莫展之際,忽有探子來報,說粵寇大軍分作數股前來攻城。這回來得隱蔽突然,現在前鋒已距城不到三十里了。馬大人忙問來的有多少賊兵,探子稟道:“唯見漫山遍野席捲而至,刀槍如林,兵甲如雨,難計其數。”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先不提突然聞得粵寇發兵攻城,靈州城裡是如何如何調兵遣將鎖城防禦,單說張小辮兒被法場周圍奔逃的人流裹住,身不由己地跟著跑了一陣,也不知孫大麻子和身邊那隻黑貓都逃到什麼地方去了。他獨自一人到得一條窄街上,此時也辨不得東西南北了,暗自慶幸混亂中沒被惡犬咬到,看看左右無人,便就地坐在一戶人家門前的台階上呼呼喘氣。

  張小辮兒心想本以為城中安穩些,想不到也是如此不太平,這回野狗們突然發狂,咬死了無數百姓,街上儘是橫死暴亡之人,不如趕緊去尋了孫大麻子,一同離了是非之地,逃奔京城去謀條財路為好。心中正打著算盤,忽聽牆頭有貓叫聲,抬頭一看,卻是那隻月影烏瞳金絲貓,張小辮兒站起來對那黑貓說道:“饞貓,又要去哪裡廝耍?倒教你家三爺一場好找,可想隨張三爺到京城裡見識見識……”

  張小辮兒話未說完,忽覺腦袋後邊的辮子被人揪住,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氣,罵道:“沒有王法了,誰他奶奶的吃了熊心老虎膽,敢扯張牌頭的辮子?”

  只聽身後一陣鋸木頭般的乾笑聲響起:“嘿嘿,如今做了張牌頭了,可還記得故人否?”張小辮兒一聽之下,已然知道正是當初在金棺墳里遇到的林中老鬼,急忙改口道:“小子哪敢忘記老先生的大恩大德。”

  張小辮兒感到辮子被人鬆開,便整了整衣帽,回身施禮,只見那林中老鬼身著一領寬衣大袍,服色古舊破爛,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裝束,臉上仍是蒙著帕子,只露出兩隻枯槁的眼睛,哪裡像是一個活人。只聽他開口問道:“張牌頭,老夫曾點撥過你一場大富貴,可取得了?”

  張小辮兒本來惱恨這老兒指點的富貴雖有,卻是官家的庫銀,害得自己羊肉沒吃著惹身膻,跟著受了許多連累,但見林中老鬼的氣色,真箇三分不像人,七分好像鬼,哪裡敢出言不遜自討苦吃,只好苦著臉,把經過說了一遍,最後又說:“老先生指點得雖好,奈何小子命里納不下大財,賊偷落得賊還,銀子到手還沒焐熱乎,就被一眾公差在街上拿下了。”

  林中老鬼道:“與你一同從金棺村逃難出來的兩人,一個是糙頭太歲,倒能助你些力氣;另一個卻是喪門白虎星君。你將那丫頭帶在身邊,如何能夠發跡?看來也是你命中不該發在此處,才引得凶星欺主,但你也不必為之煩惱,老夫平生閱人多矣,然天下命相運數之佳者,尚且無人能出張牌頭之右,日後必定還有你的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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