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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捂著胳膊慢慢坐起來,把周圍的碎玻璃踢開,然後真的過去撿那些報紙。

  蔣維成看著裴歡的動作,她被這麼欺負也不哭,也不和他吵,甚至不爭辯。他成心羞辱她,讓她去撿印滿她難堪照片的報紙,她也真的就去了。

  他看見裴歡胳膊上在流血,她穿著一件淺紫色的羊絨長裙,露出纖細而脆弱的一小段腳踝,慢慢蜷縮在地上,一次一次伸手去撿報紙。

  他心裡轟然像有東西碎開,硬生生剮出一個洞,他腦子裡嗡嗡作響,全都是當年看到她的樣子。

  那麼年輕傲氣的小姑娘,明明事故是她的全責,可她不服軟。十幾歲的裴歡,像某種野生的小動物,張牙舞爪而不被馴服,讓他驚艷。

  所以蔣維成當時沒有追究她任何責任,他最喜歡的一輛車被刮花了還花心思哄著她,讓小傢伙心滿意足地開車揚長而去。他笑了很久,打賭她根本就沒有駕照。

  他記下她的車牌,找了好長時間,最終弄清了她的來歷,竟然一點也看不出她有黑道背景,她被保護得那麼好。

  如今呢。

  蔣維成看著她的動作,他低頭拿報紙把她周圍的碎玻璃都掃開,然後蹲下身,就在她身後。

  裴歡不回頭,她肩膀微微顫動,很久之後才低聲說:“我都聽你的,只要你肯幫我救笙笙。”

  他伸手從背後將她整個人都抱住,死死貼在懷裡。

  他的臉就在她耳後,裴歡任憑他抱著。他過了一會兒都沒說出什麼,卻只是抓過她的胳膊看傷口,她不肯讓他細看,只說:“沒事,沒扎進去,劃了一下。”

  蔣維成把她圈在懷裡,她逆來順受。

  明明再說什麼都無用,可他堵著這句話,最終還是輕聲開口:“我可以和華紹亭一樣的,只要你對我好一點……就一點,我什麼都能為你做。”

  裴歡不說話。

  蔣維成忽然低頭想要吻她,她嚇了一跳,站起來想要躲。蔣維成不知道怎麼就有了執念,一把摟住她的腰,順勢把人推在地上,壓住她的手。

  地上還有細小的玻璃碎片,裴歡動一下立刻覺得後背刺痛,再也不敢使勁掙扎。兩個人就這樣僵持著,蔣維成的笑意一點一點冷透了,他看著她說:“是不是只要我救笙笙,你什麼都答應?還是說你下賤到……不管今天這裡是人是鬼,只要幫你就行……”他的手順著她的長裙往下探,“你好好履行作為妻子的義務,明天我就讓全城都叫你一聲蔣夫人,保證沒人再敢為難你,怎麼樣?”

  她其實已經開始害怕,不由自主握緊手,“阿成,我只有最後這點自尊了……”她看著他,聲音乾澀,整個人都在發抖,“放開我……算我求你。”

  蔣維成聽到這句話怔了很久,最終他慢慢坐起身,把裴歡的裙子拉好,把她後背上的碎片都拍掉,然後抱著她,把她按在自己懷裡。

  良辰美景成辜負,何必。

  他笑得很苦,臉貼在她的後背上,“裴歡,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很久之後,裴歡感覺到背後的衣服微微發熱,濕潤的觸感。

  她握住他的手,“對不起。”

  那天晚上,沐城下了暴雨。

  到了深夜的時候,窗外風雨交加,風卷過樹葉的聲音異常悽厲,一陣一陣吵得人睡不著。

  南樓主臥里很安靜。

  蔣維成在床邊坐到凌晨,一根接一根地抽菸。Alice給他打過好幾個電話,他們本來約好見面,他換好衣服要走,車都等在樓下了,卻因為即將下雨而折返回來。他和Alice推說今天公司走不開,過幾天補償她。

  窗外雨越下越大,最後開始打閃,電閃雷鳴,轟然而下。

  他習慣性地看向裡間的房門,起身開燈找鑰匙,他很久沒回來住,一時想不起來那把鑰匙放在什麼地方,最後蔣維成從過去的睡衣口袋裡翻出來,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輕輕把那扇門打開了。

  果然,床上的女人用被子把自己全部遮住,拼了命縮成一團,已經躲到床的邊緣,退無可退。

  他看不出她醒沒醒,只能看見她一直在發抖。

  蔣維成走過去慢慢抓住她,裴歡動了動,似乎沒驚醒。他輕手輕腳地讓她從被子裡露出一點頭來,總怕她這種幼稚的舉動把她自己憋壞。果然,他伸手過去沒一會兒,裴歡就像溺水的人一樣,終於抓到浮木,兩隻手死命地揪著他胳膊不放。

  蔣維成俯下身輕輕拍她的後背,“沒事了。”

  裴歡害怕打雷,非常害怕,怕到好像都沒有力氣醒過來。這件事她從來都不提,也沒有任何表露,是蔣維成和她結婚半年後偶然發現的。

  她半夜會被雷聲嚇得拖進噩夢裡,渾身冷汗,在裡間一直喊。

  今天也一樣,他試圖讓她好過一點,但是裴歡在被子裡瑟瑟發抖,她潛意識裡逃避最害怕的東西,不知道最後夢見了什麼,喃喃重複一句話:“再讓我任性一次……最後一次,留下孩子,求你了……”

  這句話她重複了六年,每一個打雷的夜,她最脆弱的時候。

  他在床邊坐著,手下用力讓她躺平,他面對著前方一整片落地窗,仿佛這一刻只剩下窗外的雨,鋪天蓋地。

  蔣維成知道,裴歡夢見毀了她的噩夢,那恐怕是她第一次被逼到不得不求人。而後,第二次,就在幾個小時之前,她求他放開自己。

  原來在裴歡心裡,和他在一起就像那場噩夢一樣可怕。

  半個小時過去,窗外雷雨小了,聲音漸漸模糊,裴歡終於安靜下來。

  蔣維成悄無聲息走出去,他順手把鑰匙塞進新的睡衣兜里,如同過去的那麼多年一樣。

  那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後半夜就只剩下零星小雨。沐城早過了秋天,一場雨過去,蘭坊里滿地落葉。

  顧琳等在海棠閣外,這幾年華先生起來之後都要等隋遠例行檢查。

  他的病忽好忽壞,是宿疾,按常理都靠西醫手術治療,但華先生小時候條件不允許,一拖拖到成年。成年後,種種原因逼得他不肯進行手術,最後認識了隋遠,漸漸開始嘗試中西醫結合的方子。這種病不手術就不會好,中藥只能控制不能根治,因此華紹亭從生下來就時時刻刻受病情威脅,不斷被各種醫生斷言活不過二十五歲,但隋遠真的是個奇才,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為虎作倀,他沒辦法治好華紹亭,卻也讓他還能繼續荼毒世人。

  顧琳站了一會兒,看見遠處長廊下有人。她藉故說回去拿東西,從一側的小路走了。

  她和陳峰由兩個方向分別繞路,最後在拐角的亭子裡說話。陳峰笑得很有深意,開門見山地說:“大堂主,我有個消息,估計你感興趣。”

  “快說。”

  “華先生讓我們注意蔣家。你也知道,本身蔣家做時裝,和我們衝突不大,這麼多年放著他們,鬧僵了誰都不好看。可看樣子,華先生最近成心要拿他們開刀,而且還要慢慢來,這……多耽誤大家正經生意。”

  顧琳對這個不感興趣,“這我也知道,你去照做就是了。”

  “哎喲我的姑奶奶,這麼多年他和蔣家相安無事你知道是為了誰嗎?最近又非要拿蔣維成開刀,這裡邊的事多了!”

  顧琳突然抬頭盯著他,“你是說和那個女人有關?我查過,有人猜測她嫁了蔣維成,但沒有人公開承認。”

  “這還用公開嗎?你看看裡邊那位的態度……還不懂麼,這麼多年他讓著蔣家是因為裴歡,如今開始報復,還是因為裴歡!”陳峰說得故弄玄虛,突然笑了,他上下看看顧琳,然後小聲說:“總而言之,如果蘭坊真讓那個女人拖垮了……大堂主你這麼多年辛苦,可就全都白費了。”

  顧琳看著他,突然冷下臉。

  陳峰不知道她在想什麼,還想再說,顧琳卻突然拿出槍。陳峰急了,往後退了兩步示意她別亂來,“你什麼意思!你入會晚,我好心好意怕你吃虧……老狐狸沒把裴歡接回來,大家都看出他氣不順!家宴上鬧了那麼大一出,如今蘭坊人人心裡有數,裴歡當年就差點讓他……”

  陳峰知道自己說多了,突然閉嘴。

  顧琳對準他,“再讓我聽見一次,我先廢了你!省得你惹他生氣。”

  陳峰肺都氣炸了,他示意算了,低頭罵罵咧咧地往遠處走,邊走邊壓低聲音回身警告顧琳:“死丫頭!你真他媽被他養成狗了!你信不信……早晚你吃了虧還得來找我!”

  海棠閣外有動靜,隋遠出來了。顧琳迅速收拾好情緒,轉身走得乾淨利落,她過去正好和隋遠打了個照面,難得笑了笑。

  隋遠手裡一抖,小聲問:“你……你要幹嘛?”

  “我就這麼嚇人?”顧琳乾脆不和他廢話,不識逗就算了。

  她和平常一樣板著臉瞪他,轉身就進去找華先生安排早飯了,留下隋遠一個人站在院子裡發呆。

  他手裡原本在寫病例,寫著寫著忘了自己要寫什麼,只想著顧琳剛才那個笑。

  其實她多笑笑挺好的。

  華先生的房間裡開著視頻會議,對方正在和他糾結越南那批貨3個點的利潤,顯然這次的生意僵持了一段時間,到今天對方說得很大聲,他卻在別處翻書看。

  不管他在幹什麼,有他在的地方永遠比別處安靜。

  顧琳守著他喝完藥,東西都收拾好,她去拿香給他點上。華紹亭看了一眼顧琳的背影,忽然問:“怎麼了,一早上心不在焉的。”

  她手裡停了,恭恭敬敬地說:“昨晚沒睡好,雨聲大。”

  華紹亭把屏幕關了,正靠在椅子上玩兩顆鶯歌綠,聽她這麼說,嗯了一聲,“雷聲也大……跟了我這麼久,我都沒問過,你怕打雷嗎?”

  顧琳搖頭:“我八歲被拐到黑市就見過死人。怕打雷?我哪還能活到今天陪著先生。”

  “那你有沒有什麼害怕的東西,每個人都有的。”華紹亭今天似乎很有閒心和她聊天,他摩挲著那兩顆奇楠,一邊玩一邊擋著受過傷的左眼問她,“比如有人怕蛇,有人怕蜈蚣,你呢,你怕什麼?”

  顧琳鏟著香灰,苦苦思索,過了好一會兒,手裡的炭都埋好了,她才低聲回答:“我怕被丟下,像……扔掉一件東西那樣。他們當年被高利貸追債,就是這樣把我扔掉的。”

  她說得很簡單,不想再解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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