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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和家人團圓,做一桌子家常菜,吃吃喝喝聊聊天,中秋之夜就這樣過去。
明明沒什麼特別的一頓飯,吃個飯而已,被冠上團圓的名義,就有了特殊意義,糧食都變得更祥和。
節日,蕭衡每年都這麼過,也不會去思考。
認識廖昀後,蕭衡忽然開始考慮,家的意義。
一頓團圓飯,對於自己是司空見慣的東西,可對於廖昀來說,這是他缺失的東西。
爸媽擔心很久很久之後,沒人陪他。
可是廖昀,一直也沒有人陪。
一年之中有那麼多節日,每一個節日都擁有繽紛的意義,將無趣而冗長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分隔開,使之不至於太難過。
可那麼多節日,對廖昀來說,並沒有什麼不同。所以他的每一年,年復一年,日復一日,都沒什麼不同,所有的冗長和無趣全都銜接在一起,沒有喘息的機會。
「想什麼呢?」
看見蕭衡走神,爸爸用筷子敲了敲蕭衡眼前的盤子,蕭衡才回過神來。
「在想……一個朋友。」
「一個人生活,是不是挺難受的啊?」
聽到兒子這樣問,媽媽還以為蕭衡把下午的話聽進去了,打算考慮考慮將來自己伴侶的問題了,於是抓緊趁機再添一把火。
「一個人過,當然難受。」
爸爸時不時地附和一句:「人可是群居動物。」
媽媽接上:「一個人過,什麼都會變得單調,長久下去,人是扛不住的。你一個人吃飯也能吃飽,但是沒必要考慮每個人愛吃的不同的菜了。一個人睡覺,就沒有別人的習慣感染你,你就一直一成不變。」
「多無聊,多沒勁。」
「人家那些能享受孤獨的,都很有本事。我是你媽,我知道你沒那個本事。」
爸爸補充:「你發家致富賺了大錢,沒人能跟你沾光。干出一番成績的時候沒人在乎,沒幹出成績的時候,在起跑線上掙扎的日子也沒人記得。」
「就算離開學校,生命中很多事情也跟考試一個樣。你想想,當你考滿分的時候,你不能跟不相干的人炫耀,卻沒一個親近的人與你分享,那還有意義嗎?」
「是啊,你小的時候成績一直很好,有時考個100還跟我們炫耀半天呢。」
「還以為成績好,能省心呢。沒想到學業問題上不用我們操的心,折算成別的一併補上了。」
爸媽越說越跑題,蕭衡卻一直想著廖昀。
廖昀成績一直很好,但是感覺他好像沒有那麼在乎成績。所有人拿到他的分數都會高興,可唯獨他自己不高興。
能夠與他分享這份高興的人已經不在。
他一個人,還能產生什麼多餘的高興呢。
自然也就不在乎。
上次,他好像考了年級第一,他分享給自己了。
蕭衡第一次,能稍微貼近地理解自己在廖昀心中的地位了。
廖昀的人生,一點也不慘,就是苦。
「還好我有你們陪著。」
蕭衡說得真心實意。
這話說的,二老心中自然歡喜。
可是轉念一想,自己這一番苦口婆心,好像又沒起到什麼作用,不過這是常態。非人力所能及。說道歸說道,成效看天意。
廖昀的中秋之夜,與蕭衡思考的情況一般無二。一個人過,沒什麼特殊準備,和平時沒有不同。
「廖昀啊,你們中秋放假了吧,中秋回來跟我們過吧。」
電話里,傳來姑姑清亮的音色,這麼多年,都沒變過。
「嗯,姑姑中秋快樂。我學校還有事情要忙,不回去了。」
廖昀像往年一樣,拒絕了姑姑的邀請。好不容易逃出來,又怎麼會再回去。
遠處還聽得見堂姐大聲喊媽媽快來吃飯的聲音「為了應景,我在銀耳蓮子羹里加了些干桂花,媽媽你快來嘗嘗!」
他們一家人,溫情脈脈,其樂融融。
廖昀還是不必摻和了,跟他沒多大關係。
掛斷電話後,廖昀一個人在外面瞎溜達到天黑,天黑以後回家,黑著燈洗臉刷牙,上床睡覺。黑暗中,回想著姑姑講話的聲音,一些前塵舊事又在腦中浮現。廖昀記不太清了,或者是選擇性忘記,自己好像被關過小黑屋?有沒有過這回事?沒有過吧,沒有這回事。姑姑對自己也挺好,都是自己矯情妄想,一定只是自己的胡思亂想而已。
廖昀想著:我沒有被關進小黑屋裡,我不是被迫的,只是我喜歡一個人在黑暗中呆著而已。不要委屈,沒什麼可委屈的。都挺好,別難過,別那麼不爭氣。
其實廖昀,是被關過的。如果直面現實,如果不再自我催眠,他記憶里很多事情都要被推翻。他在試圖,美化記憶,也就是逃避過去的一種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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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昀沒事的時候喜歡到熱鬧的接上去瞎溜達。
雖然他不愛跟人說話。但他還是喜歡有人的地方。他喜歡旁觀,喜歡人造出來的那些白噪音。
只要沒有熟悉的面孔,他很喜歡人多的地方。可是臉熟的人一多,他感覺自己有被記住的風險,就會全身緊張不自在。
其實人們不愛做的事情,一般都是不擅長的事情。與其說廖昀不愛跟人說話,不如說他不擅長聊天社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