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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我決定要結束混混噩噩的日子,畢竟要在這裡呆七年,我終於正視這個事實。

  到圖書館借了一些書,一些以前看過或沒看過的,《平凡的世界》,《呼嘯山莊》,《牛虻》,《王子復仇記》,《許三觀賣血記》,邊看邊做讀書筆記,這是以前怎麼也做不到的。看書的時候可以暫時忘卻自身處境,融入精神世界。

  跟著薛玉麟和毛岩軍去監獄超市買東西。這個監獄超市很簡單,總共也只有兩三個貨區,東西零零散散地擱在那。我發現這裡的東西真的很貴,一袋方便麵要十元,一些真空包裝的食品價格都是三四十的。我看看自己口袋裡的卡,C級卡能買的東西不多,我左挑右選後拿了兩筒衛生紙和一隻熱水壺,就這些就花了我好多錢。

  “你只買這些嗎?”薛玉麟問我。

  “是啊,我能買的東西不多。”我瞅瞅周圍。

  “你想吃點什麼嗎?”他笑著問我。

  “我其實挺想吃那個。”我用手指指方便麵,監獄裡呆久了,連看到方便麵也會流口水。

  薛玉麟走到貨架上,拿下一包康師傅。

  “不,不用了,我說說的。”我連忙擺手。

  “沒事,我自己想吃。”

  “哦,這樣啊。”我舒了口氣,實在不好意思再虧欠他什麼了。

  毛軍岩盯著那包真空滷鴨很久,拿起來又放下。

  我過去看了看,是那種很普通的真空滷鴨,密封紙里只有很小一塊,價格是四十二元。

  毛軍岩拍拍屁股:“算了,那麼貴,等咱有錢了再買。”

  我們拎著東西去刷卡,薛玉麟買了一包方便麵,兩包醬瓜和幾本很薄的本子。毛軍岩買了老乾媽的辣醬和幾條火腿腸。結帳的時候看見前面一個人買了罐沙丁魚,服務員把罐子撬開,將裡面的魚乾倒在一隻塑膠袋上再給他。這裡規矩很嚴,一些有傷害性的器具都禁止帶回監室。

  吃晚飯的時候,毛軍岩在米飯里放了一大勺老乾媽,香辣的味道刺鼻,我不禁吞了吞口水。

  “你也來一勺。”毛軍岩雀躍地給我一勺黑黑的辣醬。

  我扒起飯很快吃完。

  “好吃嗎?”薛玉麟問我。

  我抬起紅紅的臉,抹抹嘴上的辣醬,拼命點頭。真是太好吃了,我以為自己的腸子裡只有那些油膩膩的大白菜滾來滾去。

  “我不吃辣的。”他笑著看我通紅的臉。

  毛軍岩又用勺子把那火腿腸一節節斷開分給我們。

  “這軟棉棉的東西有什麼好吃的。”張明皺著眉。

  我咬下一口,肉味的芳香在舌尖打轉,真是太好吃了,我簡直是一小點一小丁用齒fèng咬,惟恐太快吃完。

  這頓飯是我進監獄來吃的最香的一頓,我甚至打了個飽嗝。

  晚上我又開始寫日記,連今天吃了什麼東西都認真記下來。合上日記本,我看見薛玉麟也在對面寫些什麼,好奇地湊過去一看,原來他在練字,慢慢寫著一首小詩,詩里有雲有雨的。他的字真的很漂亮,端秀清新,落筆如煙。

  “你的字真漂亮。”我不禁讚嘆。

  “是嗎?我爸爸從小就叫我練字。”他抬頭笑著看我,燈光下他那張漂亮的臉非常柔和。

  “我的字比你的差多了,我也沒什麼興趣練。”我實在地說。

  “興趣不同罷了,每天晚上練一張,心很靜,睡得也好。”

  “這倒是,我每天寫日記,一天不寫就好象什麼事沒做一樣。”

  “寫日記很好啊,日子會感覺快些。”

  “快也快不了,要七年呢。”我沮喪地低頭。

  “別這樣想,就當換了個地方生活,其實進監獄沒有那麼絕望,人有一輩子呢,牛虻不也是受了13年的苦難。”他安慰我。

  “我有時候真覺得撐不下去。”很多時候我依然心如刀絞。

  “別老想著七年,月底不是快到了麼,你可以看見你父母了,想想這心裡就舒服些了。”他笑著看我。

  “是啊,這樣想還有點盼頭。”我也只能是靠一點點小盼頭撐下去了。

  “而且你可以爭取減刑的,在這裡只要表現積極,減刑不困難的。”

  “你呢,你在這兩年了嗎?”我問,特別想知道他是怎麼熬過這兩年的。

  “是啊,一開始覺得時間慢,呆久了也就快些了,我不太去想什麼時候出去的問題,就當在這裡生活罷了。”他的表情沒有黯淡,只是平靜地笑。

  監獄裡兩種人能生存得很好,一種是沒有價值觀的人,隨波逐流,過著過著連日子都忘了。另一種是特別有價值觀的人,這類人總是可以看見生活光明的一面,放在任何處境都能隱忍淡然地過下去。這個薛玉麟顯然是後面那種類型。

  泡完腳,回到床鋪,看見枕頭邊上放著一包方便麵。我回頭看看對面的薛玉麟,他已經安穩地睡過去了,側著身,睡姿很好,有輕微的呼吸聲。我拿著那袋方便麵,心裡一陣暖意。

  躺在床上,我不禁疑問,薛玉麟這樣善良的人怎麼會進監獄,他那雙清澈漂亮的眼睛怎麼看也沒有污垢,是什麼力量逼迫到他去殺人,我無法想像,也不想去問。這個監獄裡的人總是有不被原諒的迫不得已,超越道德範疇的苦衷。有人可以嘻嘻哈哈,沒心沒肺地談論自己殺人的理由,有人卻從來不提自己在監獄之前的事情,好象這些事情都是前世的過眼雲煙,他們的眼睛只是往前看。我羨慕這樣的人,不必苦苦深陷自我糾結中不可自拔,這樣的人在監獄裡總能活得容易些。

  第42章

  你問我有沒有想過蔣雪,我可以說每天晚上都在想著。

  曾經我們常聽的一首老狼的歌,裡面有句詞:你知不知思念一個人的滋味,就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然後用很長很長的時間,一顆一顆流成熱淚。你知不知忘記一個人的滋味,就像欣賞一種殘酷的美,然後用很小很小的聲音,告訴自己堅強面對。

  我會在晚上,側著身,對著牆壁,用手指輕輕地在牆上寫著他的名字,一橫一豎,心如刀割。

  想起他每個清晨在樓下等我,我們一起擁著走過那條人煙稀少的小路。想起他飛奔而來,把我從幾隻小山雞手裡救出來。想起他一口一口餵我吃飯,表情溫柔。想起他和我爭辯小潔該不該死的問題,暴怒地用手悶住我。想起他得意地號稱自己是我的移動荷包,拉著我一起走進那漂亮的大酒店。想起他摟著我坐在玫瑰園餐廳里,周圍是春天煎茶清新的味道。想起他脆弱地伏在我身上,低低地問我會不會嫌棄他。想起他最後渾身赤裸地倒在血泊里,我燃燒了前所未有的恐懼和憤怒。

  然後一切結束。

  他的眼睛,鼻子,嘴唇忽遠忽近,但總是刻在我胸口那個最搏動的位置。

  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後悔過。許是悔過,如果我愛他的代價就是牢獄之災,寧願不曾遇見他,沒什麼抵得過自由,生命本身的自由,再偉大的愛情在自由,信仰崩潰面前也是煙消雲散。生命中太多東西是真正無價而不可替代的,譬如好好活著這個最低級的要求。又許是沒悔過,如果時光倒流,我依然會拿起刀子不猶豫地刺入。愛情,我卑微又值得仰望的愛情難道真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麼。

  他知不知道我在這裡,穿著破舊粗糙的囚衣,睡覺的枕頭都是一些破布料fèng合成的。他知道嗎?他會等我嗎?我不敢輕易去回想他曾經的承諾,也沒有精力去想。

  我只知道我是在等著他的。在經歷了生的羞慚,死的決然後,終歸還是等待,在南半球的極地等待重新看到蔚藍明亮的太平洋。

  我小聲地說:蔣雪,晚安。緩緩合上了眼。

  終於到了四月底的探監日子。

  當幹警領我走向探監室的途中,我用手不斷整理著衣服上的紐扣,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

  一陣陣哭聲響起,平時最堅強的犯人看到親屬時也忍不住抽泣。

  我抬頭,明晃晃的燈光刺眼,緩緩移動目光,最後落到了我的父母身上。

  母親穿著灰色的針織杉,父親穿了褐色的西裝。瘦小的母親緊緊貼著父親。我驚訝地發現我的母親額頭邊的髮絲全白了,用一隻黑色髮夾夾著。

  我走了過去,坐在桌子前,他們在我對面。

  “小冬,小冬。”我的母親輕輕地叫我,眼淚從眼角沿著皺紋瞬間而下,然後越來越多,幾乎不能自控。

  父親拍著母親的肩膀,看著我,“你母親想你想得快瘋了。”父親的聲音也哽咽。

  我怔住。

  “她每天做你喜歡吃的排骨湯,擱在桌上,自己呆坐在旁邊,湯冷了又去熱。”

  我不語。

  “做夢也叫你的名字。”父親的法令紋很深,面色憔悴。

  我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眼睛不停往上看,看那1000瓦的白熾燈泡。猛然間指fèng里全是鹹味,移開手,淚水傾涌而出,“爸,媽,我,我對不起你們。”

  母親馬上緩過神來握住我的手,粗糙的手掌傳過來溫度,就是這雙手拉著我的小手,帶我走過多少坎坷的路。

  “小冬,你活著就好,好好活著,好好活下去。”母親看著我,一邊擦眼淚,一邊斷斷續續地說。

  “恩,恩,我會的。”我的眼淚怎麼也止不住。

  “其他的別去想他了,在裡面好好呆著,我們在外面等你。”父親伸過手來摸我的頭。

  我拼命點頭。

  我忘記還說了什麼,只記得20分鐘的探監時間眨眼就過。離開監室,那抹溫暖的灰色隨著關門聲而褪去,我蹲在地上,抹著止不住的眼淚。我又開始想念他們。

  父母給我帶來了許多東西,餅乾,麵包,一些熟菜,一張毛毯,幾件棉衣,並在我卡上充了很多錢。東西被一一檢查,按規定監區里能買到的東西是禁止被帶入的。

  我打開那些帶進來的東西,有我喜歡吃的糖藕,蘇魚,幾顆獅子頭,幾隻小雞腿。晚飯時候我將這些分給大家。

  “哇,真好吃啊,這甜味!”毛軍岩舔著糖藕。

  我笑笑,把雞腿一隻只塞到大家碗裡。

  薛玉麟輕輕啃著那隻雞腿,笑著說:“你母親做的嗎?味道真好,肉很嫩。”

  “是啊,我媽媽做菜很好的。”我開心地回答,把蘇魚也分給他。

  “不,不用了,你母親知道你把東西都分給我們,她會心疼的。”薛玉麟輕輕推開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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