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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內心真可謂天雷滾滾。

  上午都快要結束了,才輪到我倆。前面的那對小年輕倒是利索,幾乎就是在工作人員阿姨那裡點了個卯,便歡歡喜喜地離去。臨走的時候他倆還牽著手,外邊不知道的興許以為他們剛領證。見到這一幕我和韓曉都不敢抬頭,生怕那種樂天陽光的氣氛會傳染到自己,毀掉我們精心籌劃的離婚大計。不過當我走到櫃檯那邊,還是忍不住問對面的那位工作人員——也正好是經手那對小年輕的老阿姨,我問:“之前那倆年輕人是離了還是沒離?”

  “一雙小朋友,結婚沒想清就結了,難不成離婚想不清就也讓他們離了?”

  說完後,阿姨收過我們的各種文件,然後抬起頭,笑眯眯地看著我們。

  我一看那笑,就知道這次離婚也註定波折。

  阿姨說:“人小孩子都能想得通,你們這年長的還忍心繼續犯糊塗?”

  我沒想到民政部門還有勸和一說,勉強擠出個苦笑來,搖搖頭:“我們倒羨慕他們的年輕。”

  這位阿姨身上沒有公務人員那種刻板的氣質,否則我也不會在這裡稱呼她為阿姨。阿姨有點兒像一位小學老師,而且是上了年紀擔任班主任、特別德高望重的那種,就比如我母親。阿姨說她坐在桌子後邊勸了一早上了都沒歇過,這才得了點兒空讓我們允許她先從手邊的水杯里喝口水。她一邊喝水,一邊拿眼睛瞟我們的材料和離婚協議。然後慢吞吞地收拾了水杯,緊接著就跟我倆誇張地嘆口氣:

  “俗話說寧拆七座廟不破一樁婚,唉,到今年我在這個位子上幹了剛好十五年。這十五年裡經我手散掉的夫妻不知幾千幾萬,折算成廟的話大概全國的廟都給我拆沒了。兩位啊,看你們郎才女貌、董永七仙的,就當是顧念一點阿姨的陰德,咱再想想,行不行?”

  我聽完,忍不住笑了,反問阿姨:“您是國家公務人員,應該是唯物主義者,怎麼能相信這些因果報應呢?”

  “誒,小伙子你這話就不對了,誰說因果邏輯跟唯物主義矛盾了?就比如說剛才那對小年輕吧,我說離婚是互相傷害,互相傷害就是損陰德,你猜猜那姑娘怎麼說?她說的確如此,自從他倆鬧離婚以來她媽媽身體就沒好過。”

  這通理論不知怎麼就讓我想起我媽的那套“兒女相”的理論來。雖然都可以自圓其說,但遇到正事兒了,卻少有人以它為準繩。道理人人都懂,可道理又不是在每個人那兒都行得通。

  我沒回應阿姨,心裡只是在有些惡趣味地想:小年輕家的筷子終於不用承受分離之苦了。

  “謝謝您的好意,但我們是來離婚的。”韓曉的眉宇間泛起哭意,她仿佛在強壓著什麼,口氣與我一樣堅決。

  “怎麼就到了這一步呢?”阿姨搖首。

  是啊,怎麼就到了這一步呢?十八年的歲月,倒好像紙片一樣輕薄,一閉上眼睛,我仿佛可以立即回到那年夏天潮濕的午後。

  積重難返,覆水難收。

  阿姨心痛的表情不像是假裝。但再心痛,她還是得一頁一頁審核我們提供的文件。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那紙離婚協定。裡面規定了財務的分配,最值錢的房產和我公司的股權更是寫得明明白白。雖然我們還遠遠不到對筷子糾纏不休的地步,不過帳目之清晰、分剖之明確,絕足夠讓一雙雙恩愛的夫妻膽寒。我們寫得清楚,阿姨看得卻慢。也許她是故意的,故意要我們拖到午休,出去吃頓飯改了主意便不再回來。我甚至還設想了她可能會用電腦壞掉或者系統故障為藉口。看她的陣勢,一定有不少人被這種紙糊的藉口延宕到回心轉意——當然,相當多的人意志本來就不堅定,那種離婚本也就是一時興起。

  “孩子,”阿姨捕捉到了一個漏洞,抖著那份離婚協定敏銳地抬起頭來問我們:“孩子呢?”

  韓曉的臉上有種絞痛的表情。

  “孩子的事情也談妥了。”我回答。

  阿姨的注意力卻到了韓曉的身上,她一扭臉過去,韓曉便低下了頭,仿佛她一個做母親的經受不了這樣的質問。

  “怎麼談妥的?”阿姨問我,但眼睛卻沒從韓曉身上挪開。

  “不涉及到撫養權的問題,我們的女兒……快十八歲了,她現在在外邊上大學……等她寒假回來……”

  我說的這些似乎過了一會兒才傳進阿姨的耳朵里,她仍然目不轉睛地看著韓曉,表情頗可玩味。我這時候才注意到韓曉有些痛苦,我還以為是因為談到了丫丫所以刺痛了她的心事。丫丫跟我們坦白完喜歡祝衡的事情後,去上大學時頭也不回,並且對我們的離婚也隻字不提。我對女兒虧欠實在難以補償,不知道韓曉是不是持有一致的想法。

  看著她越來越痛苦的樣子,我忙說:“我去倒杯水。”

  阿姨連忙攔住我:“飲水機壞了,只有涼水,來——”她拿出自己的保溫杯,倒了杯冒著裊裊白煙的:“喝一口吧。你可不能喝涼的了。”

  韓曉點點頭伸手接過,遞水的時候,阿姨的手在她手腕上倉促地摸了一把,韓曉一個激靈,水都差點灑出來。

  阿姨這才回過頭,笑眯眯地問我:“剛才,你說你們還有個女兒。”

  “是。”

  “十八歲了?”

  “快了。”

  “那好,呵呵,可是,我們談的可不是你的大女兒。”

  阿姨的話在我腦袋裡轉了五秒鐘,我再震驚地轉過去看著韓曉。

  她嘴唇發白,強抑著周身的顫抖,我不知道為何,震驚之下還有種莫名的欣喜。

  “什麼時候的事?”

  “你說是什麼時候的事兒?”她沒好氣地回答。

  我想了一會,很快就想起差不多兩個月前的那一回,我對韓曉用了強,她還威脅說要去起訴。

  命運弄人,丫丫出自於意外,締造了我的婚姻;而現在又是一個意外……挽救了我的婚姻。

  阿姨把我們的材料收攏,還幫忙撕掉了那份離婚協定,她把東西都還給我們,露出一個和藹的笑:“恭喜,但我希望再也不要在這裡見到你們。”

  我也笑了,笑著笑著,眼前卻又模糊一片。我幾乎是帶著韓曉踉踉蹌蹌地走出了民政局,當然我現在再踉蹌,也不敢讓她扭了或是摔了。看著視線里朦朦朧朧的韓曉,再看著我們鮮紅的結婚證書,看著被歲月摩挲風蝕、卻依然醒目清晰的愛的證明,站在民政局外烈日的底下,那一刻,我感覺就好像世界上所有的陽光都一齊朝我照耀了下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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