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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丫丫不是獨自出現的。她也不是打車,而是搭車——搭了祝衡的車。

  從副駕駛座下來,丫丫的眼睛紅紅的,一旁的祝衡看了我和韓曉兩個也沒打招呼。我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種局面,不知道對祝衡該寒暄還是喝問,韓曉更是表情莫測,她看祝衡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那還是有史以來頭一次,我從祝衡的臉上看到惶然和畏懼,放下丫丫,他像只老鼠一樣匆匆開走。

  不知為什麼,當時我有種奇怪的感覺:這個男人再也不會出現在我的家庭里了。

  韓曉趕緊過去把女兒拉過來,丫丫這時候已經淚流滿面。我們原本滿心的責問已經不見蹤影,只是迫切地想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怎麼了?怎麼了閨女?他把你怎麼了?”韓曉急切地打量著女兒,姑娘除了哭,只是哭。

  韓曉的表現讓我有些恍惚,她對祝衡的忌憚難道到了這種地步,她一點兒也不了解祝衡麼?我一點兒也不擔心閨女受了欺負,祝衡這點兒正派還是有的。但我也很想立即知道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我們把女兒扶上樓,房門一關,丫丫痛痛快快地“哇”一聲,大哭出來。

  女兒撲到我的懷裡:“你說高中不要留遺憾的……我跟他說了……”

  我以為自己沒聽清,又以為自己聽錯,丫丫啜泣著,沒有解釋、沒有重複。我漸漸明白過來。

  我知道豆芽菜註定不是丫丫的菜,但我萬萬沒有料到,事情會完全朝另一個方向發展。

  韓曉也慢慢知道了是怎麼回事,她氣得渾身發抖。她跟祝衡的事情這一刻也赫然明了,居然是清白的,兩人只有商業上的合夥。韓曉一定自忖是個善於利用男人的女人,從前是周同學,後來是祝衡。她以為自己熟稔這種遊戲,卻萬萬沒有料到自己原本為了籠絡祝衡、把丫丫平日裡經常託付給和藹可親的“祝伯伯”的手段,居然會讓女兒以不可思議的形式被深刻地卷進這個局裡。

  這一切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我還記得第一次邀請祝衡來家,丫丫這個貼心小棉襖還很注意照顧我這個當爹的感情。第二次去祝衡家裡做客,女兒已經變得更加乖巧懂事。可後來……後來丫丫跟祝衡在一起的狀況,我就一無所知了。

  不過我還想起了那條見過一次的鼠灰色的圍脖,是啊,當時我還猜那是件禮物,以為是韓曉給祝衡買的。沒想到竟然……我記得還曾向丫丫詢問過那條圍脖的事,當時丫丫的臉色真的很差。

  把前後事實全部拼湊起來:那是丫丫送給她祝伯伯的禮物。

  我就是大約從那時候才開始把照顧丫丫的工作極力承攬下來,但終究晚了一步。

  祝衡的優秀、責任心、儒雅、以及父親一樣可以依賴的肩膀,或許讓在家庭生活中感到寒冷的丫丫看到了溫暖的可能。

  我當然震驚,對祝衡亦增添了憤恨。在某種程度上,丫丫又太像我和韓曉,我們都衝動、執拗,不論是恨還是愛,可以輕率地一條路走到黑。

  韓曉的恐懼和悔恨更大於我。她的臉色變得惶恐而蒼白,就仿佛是個親手害了孩子的兇手。我知道,她需要非常漫長的時間才能夠與自己和解,對女兒的歉意則可能伴隨餘生——就像她父親當年對她一樣。

  我沒責怪韓曉,而是摟了摟女兒,耐心地等閨女哀哀戚戚哭到眼淚乾涸,我問:“你表白了,他怎麼說?”

  丫丫怔了好半天,才呆呆地說:“他是個膽小鬼。”

  我笑,把她在懷裡抱得更緊了些。

  第 50 章

  離婚、離婚,離婚的日子終於來了。

  這年夏天,我38歲,丫丫18。她考上了心儀的大學,人生才剛剛開始。為了不給我和韓曉礙事,女兒執意跟同學一起籌劃了一場外出旅遊。在火車站送別的時候她低著頭,反反覆覆踢弄腳邊的一粒兒石子兒,稚氣未脫的眼睛被墨鏡遮擋,時髦的遮陽帽在她周身落下一圈陰影,恍然間已經很有一副大人的模樣。轉身進站之前,丫丫猶猶豫豫、又別有所指地對我們小聲說:“你們快忙你們的去吧!”

  在車站送別完丫丫,我和韓曉便來到民政局送別我們的婚姻。

  當時7月之初,陽光濃烈,暑氣蒸騰,民政局大廳里的冷氣不堪重負,我身上慢慢滲著汗,心裡頭卻一片寒涼。

  我不知道別人心裡怎麼想,但在我看來,離婚終究不是什麼十分光彩的事兒,所以那天我們趕早到的。結果到地方一看,結婚的那邊空無一人,離婚的這邊熙熙攘攘。我們甚至連個坐的地方都沒能找到。

  沒來辦離婚手續之前,我從來沒想過這最後一段路居然會走得這般擁擠。大家都是來離婚的,彼此的眼神都有些打探。這讓我感到緊張。我口渴了,自己去飲水機那裡倒了杯水,喝完後又隱隱覺得有些不太合適,於是也打了一杯走回去遞給韓曉,她今天起床便有些不舒服。如果放在平時,這個舉動平淡無奇,可此時卻是在這離婚的殿堂里,任何不經意的舉動似乎都變得頗有深意了起來。韓曉猶豫了一秒,然後伸手接過。那一刻,似乎旁人看我們的目光都陡然古怪。

  不過,別人在看我們,我們也在悄悄地觀察別人。這些離別前夕的男女,神態心態各不相同。我看見有一對夫妻緊緊地挨著坐,神情愴然,丈夫還緊緊捏住妻子的手。難不成是被棒打了鴛鴦?另有一對夫妻,神情警惕到不行,皺著眉頭要求對方再三再四作什麼保證,大概是為了買二套房。當然還有那種很坦然很不屑地,彼此站得天各一方,廣播裡不叫號你都不知道他們是來幹什麼的。更有人一分鐘一看手錶,好像巴不得趕緊忙完,他們還得趕著去上班。

  中國的離婚率好像沒有什麼特別的年齡分布特徵,因為在這裡年紀多大和多小的都有,我和韓曉並不因為年紀而出眾。十幾分鐘後我跟韓曉可算是發現了空位,可沒等我們走過去,兩個小年輕立即撅起屁股就給占了。而且還是那女生先落座,趕緊用包放鄰座上,然後一個勁地招手喊她對象過去。我沒生氣,只是覺得好笑,面向上看他倆比我和韓曉剛結婚時似乎大不了多少,居然這麼快就來離婚了。

  可是很快我便有個古怪的念頭:要是當年我也跟他們一樣早早離了,現在的人生又是怎麼一種境況?

  會重新開始嗎?年輕的荒唐總是容易被原諒的,還是今天的人足夠灑脫,有錯就改,不像我們當年會用咬牙忍耐來努力彌補。我和韓曉的婚姻就是用補丁填補破洞,又用補丁縫綴補丁。這樣的結果往往是到最後發現補丁遍身,而衣服已經不是當初的那一件。

  離婚辦理比我們想像得要慢,似乎工作人員有意拖延,我們終於找到了位子坐,恰是在那對小年輕正後方。雖然等得夠久,但似乎一點不影響前面二位的心情。他們早就各自翻著手機,聊著最近哪部電影好看、附近哪個新開的館子好吃。我一度懷疑他們根本不是來離婚的,而是結伴出來逛街逛累了腳,於是躲進來吹吹冷氣。過了片刻,男生的那一個似乎終於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問旁邊的對象:“誒,親愛的,咱家的筷子怎麼分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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