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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有什麼可惜的。人還自由呢——錢再多也換不來的自由。”

  “聽你這話說的,現在有丫丫,就沒自由了?自由比丫丫還重要?”

  “我說的是選擇,至少人還有選擇的權利吧?”

  “選擇是得到,也是失去,你選擇了婚姻,選擇了生子——怎麼,現在後悔了?”

  “幹嘛呀你這麼大火氣?我說說還不行了?”

  我火氣是有點大,她羨慕黃純純,我吃不准究竟在羨慕什麼。說到選擇,結婚生子不是每個人都遲早要有的選擇麼?她說現在沒了自由,可自由這種東西虛無縹緲,十幾歲的小姑娘倒可以說說,她還這麼看待,我無法理解。如果不是自由的問題,那是經濟上我讓她不舒坦了?這點我也不能服氣,不過是沒讓她去趟塞班島罷了,她要真想去,下回我們全家都去不就是了。她說來說去,我只感覺到她的情緒,不知道她針對的重點。

  吵了頓嘴,我倆都安靜了下來。像這種莫名其妙的爭吵真叫人心累,往往不知由何而起,又不知由何而滅。而且頻次還越來越多,讓人身心俱疲。過了一會,估摸著她還沒睡著,我有心緩和氣氛,不想留仇到隔夜。於是我笑笑,說:

  “唉,你看啊,咱倆怎麼又吵嘴了?依我說,咱就得像咱爸咱媽學習,對不對?他們有你一個閨女,咱倆有丫丫一個閨女,家庭模式都一樣的。咱爸咱媽能好到頭,你看就咱媽在咱爸葬禮上哭得,我看得揪心不說,差點就打120準備著怕出啥事兒。咱爸咱媽行,咱倆為什麼就不行?”

  我還為自己的這番道理沾沾自喜,心想韓曉總不能反駁自己的爸媽。可沒想不說這些還好,韓曉聽完,背對著我又是一聲重重的冷笑,笑得我摸不著頭腦。

  “我爸我媽的事情,你又能知道多少?”她的聲線陰冷得叫我發毛,“要不是我當時懷上了丫丫,讓他心中有愧,他能跟我媽一直到現在?”

  第 25 章

  我的感受就仿佛跌入深淵。

  那個晚上我做了個夢,夢見我所身處的一切都只是個夢。我從夢中醒來,身邊是2000年時熱鬧而莽荒的天地。我身處自家的小院,夕陽西下,我媽收進屋一筐干筍。耳畔蟲子嘶鳴,燕子啾啁。剛從荷塘里脫身的莫思薇正在水池邊洗去腳上的淤泥。從她那雙好看的眼睛裡,我還看見同樣髒兮兮的自己。

  第二天早上,我的眼睛緊張而乾燥,眼睛旁邊的枕巾還有點兒潮濕。

  我不清楚韓曉說那話有意還是無意。但這麼多年過去她也不曾提過我倆結婚的緣起,現在突然爆出真相,讓我不得不懷疑她的動機。

  當然,更加讓我難以接受的,是我的婚姻本身。我的婚姻居然不是意外——這麼多年,我一直以美好的“意外”來粉飾它——萬萬沒有想到,我的婚姻是算計,是埋伏,是陷阱,是陰謀。

  我不過是個小小的獵物,目的是為了能讓岳父母從崩潰的關係中合好。一想到這點,我就忍不住渾身打顫。我沒有向韓曉發難,沒有追問她當年更多的細節。這種事情料想也沒有多少細節,無非是我岳父想要跟我岳母離婚,已經在大學的韓曉無法接受這個現實。她採用了極端的方式報復自己的父親,未婚先孕地懷上了孩子。她父親因此無限歉疚,只好以重新回到家庭作為對女兒的補償。

  說實話,弄明白這些後,我猛然發覺自己一直以來都低估了韓曉。

  她絕對不是那個才貌雙全、人畜無害的韓曉。她的果斷,她的堅決,乃至於她應對難題時的想像力,都讓我吃驚。

  我不想面對她,更無法面對丫丫。我總不能告訴我可愛的女兒,她的誕生非但跟愛情毫無關聯,甚至她自己都是一個手段、一粒棋子。

  但也同樣是因為丫丫,我把這一切隱忍了下來。世間最令人憤怒之事莫過於此,你明明知道自己吃虧受辱,卻還偏偏不能還手反擊。我還、能怎麼做呢?跟韓曉大吵?挑明事實?讓本就根基動搖的夫妻感情搖搖欲墜?還是說我主動滿足韓曉對“選擇”的嚮往,讓兩人不再彼此束縛,而是各自“自由”?

  我無法這麼做,我也無權這麼做。韓曉正是因為家庭的崩塌,才鋌而走險,在相當程度上她也犧牲了自己的青春。難道我要讓丫丫重蹈她的覆轍?更何況,韓曉當年已經成年,而丫丫現在不過是個小孩兒。

  如今我也終於能夠明白,岳父岳母當初找到我母親和我的時候,那種出奇的溫和與平靜。他們未必真覺得我能負起責任、未必真心情願接受這一切,只是他們害怕自己不依,他們的女兒會走向更加危險的道路。他們讓我走進韓曉閨房的那一刻,也許心裏面正不住地發抖。他們並非高高在上的泰山泰水,他們只在默默祈禱我能夠接受既成事實,別再讓他們的女兒蒙羞。

  我必須努力維繫住這場婚姻。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有種莫名的恐懼,就仿佛整個世界都動搖了起來,而丫丫是支撐住天地的唯一依靠。差不多大半年的時間裡,我一到家就巴不得跟丫丫粘在一塊兒。她寫作業,我就看書,她看電視,我就在旁給遞水遞糖果。我瞧著她,盯著她,欣賞著她。人生真是一場目送,我目送她從曾經可愛憨厚的小娃娃,長開到如今美麗俊俏的小姑娘。我甚至懷疑那天韓曉跟我講的秘密根本是無稽之談,根本就是她想找個機會狠狠氣一氣我。因為我實在無法把這樣可愛的女兒跟一個巨大的謊言聯繫在一起,無論如何都不能夠。

  後來,甚至連丫丫都被我的這種反常弄得有些發窘,有一次她趁韓曉在廚房做飯,小聲問我:“爸,您沒事兒吧?”我答:“爸爸像有事的人嗎?”“您沒事您不去幫我媽?我媽也跟您夠客氣的。我看你倆最近有古怪——吵架了?”“鬼靈精,”我颳了下她的鼻子:“其他小朋友也跟你這麼說話的?”

  結果我家姑娘臉一黑:“爸,我已經不是小朋友了。”然後又有些黯然地補充,“我有一個同學說,他爸媽離婚前就是這麼不說話的。”

  我心一緊。萬萬沒想到“離婚”二字以這樣一種方式逼近了丫丫的生活和頭腦。我問:“你同學?他爸媽離婚了?”

  “嗯,上個月的事兒。”

  “那你有沒有安慰他?他一定很難過。”

  丫丫點點頭:“可是他更難過他沒早看出來。”

  這個回答真是讓人的動容。可孩子就是這麼童真,以為提前知道了就能干預,干預了就能避免。

  “可是,我覺得他沒看出來才好。”丫丫說。

  我很奇怪:“為什麼?”

  “因為他爸媽瞞了他那麼久,說明根本就不打算徵求他的意見。他要是早知道,只會早痛苦。”

  丫丫已經懂事到了這種地步,讓我又是欣慰又是慌張。我問:“那他有沒有說他爸媽為什麼離的婚?”

  “還能為什麼,不開心了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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