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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我以為這個夜晚就要這麼沉悶逝去的當兒,身邊韓曉突然翻了個身。這叫我沒來由心裡一緊,可沒想她什麼重話都沒說,實際上,她的語調都有氣無力的。

  “不如你去找找黃純純她老公吧?”

  “老公?”我故意裝沒聽明白,“她不是才訂婚麼。”

  “你要不樂意去找,我去找她說也行。”

  我沉默片刻:“找她做什麼呢?”

  “她老公在新景路有幾個樓。有樓的話不就有消防需要……”

  “這種事情,她能說得算麼?”

  “至少可以去試試,你看她今天的派頭了?”韓曉的聲音越發低落下去,“那些皮草怎麼也值幾十萬,能把幾十萬的皮草給她,憑什麼不能把幾十萬的消防設備也讓她包給你?”

  “她不說那男的總是不陪她麼?今天也沒見著,這就不好說了。”

  我說完,韓曉再沒反駁,她一聲不吭地翻了個身,衣料翻卷的響聲在我聽來十分沉重。

  第 12 章

  我沒有按韓曉說的去聯繫黃純純,至少目前還沒有。從前賺錢被我視為要一力承擔的責任,不管狀況如何查,我都儘量不讓糟糕的消息傳到家裡,不給韓曉的心理增添負擔。但是現在情況有變,隨著丫丫長大,韓曉的空閒時間逐漸增多,她會擁有更加豐富的交際,見到更加廣闊的世界。到時候她會知道其他家庭正過著怎樣的生活,她對經濟和物質的觀念會得到刷新。

  這不是虛榮也不是攀比,這只是一個正常人對外界刺激的正常反應。如果說韓曉虛榮的話,那世界上有幾個人是不虛榮的?如果女人愛錢是虛榮,那那些整天想娶一漂亮老婆的男人呢?

  我當然不會因為這事兒怪韓曉,我只怪自己無能。畢竟韓曉當年那樣閃耀,現在卻跟我在這種水龍頭都擰不死的出租屋裡受苦,我本就虧待了她。如今錢的事情還煩到了她心上,更是讓我十分不安。

  也許最終我會服軟,會讓韓曉帶著半分屈辱去找當年各方面都不如她的老同學,然後讓老同學的未婚夫行個方便,施捨點單子給我。

  在那之前,我還是得碰碰自己的運氣。

  我的“運氣”是一次行業內的產學研交流大會,從前這種講究排場的事情我根本沒膽參加,但這次壯著膽子遞了申請。不知道是因為參會門檻本就不高,還是先前我公司在省內協會辦的會員註冊起了作用,總之意外順利地獲得了資格。這雖然不是訂貨大會,卻能夠打開視野、拓展門路,我沒有具體的目的,只是想著能多認識幾個人就好。於是我把自己好好捯飭一下,帶著幾個問二表叔定做的樣品,就上了前往上海的火車。

  在那個金碧輝煌的酒店裡,人頭攢動,北調南腔。我頭一次為自己做的事情有歸屬感。各種消防器材設備從研發到生產再到銷售,整個中國消防事業的鏈條在眼前徐徐展開,而我只是這個鏈條中微不足道的一環。商洽環節果然也是有的,一個領導模樣的人說要挑選一批企業去國外參展,立即就有一群商人問名片的問名片、遞宣傳冊的遞宣傳冊。我並不知道具體是怎麼回事,但奮力擠在了最前頭,名片幾乎都戳到對方的眼睛。那領導乾笑:“哎呀不要擠不要擠,誒,年輕人這麼積極,買賣一定幹得也不錯吧?”我紅著臉,得意地說:“我去年各種類型差不多賣掉了差不多兩千個!”

  “兩千個?”旁邊有一北方同行問,“你說的是兩千萬?”

  “不啊,兩千個滅火器。”

  周圍人同時安靜了兩秒,然後爆發出一陣鬨笑。

  當然這鬨笑很快就過去,因為他們根本沒工夫理我,但我依然感覺到莫大的羞辱,慚愧地退出了人群。會議大廳里一派衣冠楚楚,燈光灼目,熱鬧非凡,仿佛某種巨大的嘲弄。

  我電話響了,拿出來一看,是韓曉。我走到外面接聽,原來是丫丫在鬧。聽得出韓曉正手忙腳亂:“我哄不住你閨女啦你自己跟她說!”然後那邊就換成丫丫。丫丫還沒開口,先“哇”一聲哭了出來:“爸爸你騙人!你說了要帶我去玩的!”

  聽閨女一哭,我的心就軟了。自己碰到的那點兒委屈立即拋到九霄雲外。我本來答應了閨女去遊樂園玩,可惜恰好碰到這次大會只得改期。這事承諾已久,怪不得女兒生這麼大氣。我哄她:丫丫別哭,爸爸很快就會回來,爸爸一回來就帶丫丫去遊樂園騎旋轉木馬,好不好好不好?丫丫當然不依,否則的話韓曉也不會電話打到我這裡。我只要又下保證:“等爸爸回去了,爸爸哪兒也不去,也不上班啦,陪你玩兩天——兩天啊,好不好,丫丫?”

  丫丫可能是哭得有些累,也可能是被我新的許諾誘惑住了,總之聲音小了下去。我一看有機會,趕緊把她的注意力往別處引:“丫丫,丫丫,幼兒園學什麼兒歌了?唱一首給爸爸聽好不好?”

  其實這小姑娘還挺愛現的,平時她哭哭鬧鬧的時候我跟韓曉總這麼逗她,只要一聽是唱兒歌,哭得再稀里嘩啦她都要抹著眼淚開口。這次果然也不例外——雖然她還掛著哭腔,但已經哼哼啊啊地唱起了來:“小兔子乖乖把門兒開開,不開不開我不開”——她狡黠地把“媽媽”二字改了——“爸爸沒回來,誰來也不開。”

  這小妮子,唱得我可真是想她。

  收了電話,我的心早就飛到了女兒身邊。我心想:還在這裡站著幹嘛?真是一秒鐘不願在這破地方呆了。

  我轉過身,卻冷不丁發現有個男人站我身後。

  這男人手裡夾著支煙,離得很近,真是過分近了。這距離足夠他連電話里丫丫的大哭都聽個一清二楚。

  不知道他究竟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要幹什麼。總之我不太高興。

  “你有個女兒?”他先開口。

  “嗯。”我很困惑,也很意外,然後補充:“借過。”

  “可你自己才多大?”

  說來慚愧,我本就少相,之前曬得不夠黑時出門推銷,大爺大媽都關切地問我是不是家裡困難輟學了本應該讀高几?雖然此番開會我儘量把自己收拾得成熟而商務,但要說我有個已經會說話會唱歌的閨女,恐怕絕非人人都會相信。

  我覺得這人古怪,但長相併不怎麼叫人討厭。於是我耐心地回答他:“我結婚早。”

  “是個閨女?”

  “嗯。”顯然他聽得很清楚了,過分清楚。

  “啊,”他讚嘆一聲,“真是羨慕啊!”

  這話的語氣非常由衷,霎時間讓我的戒備和敵意全部卸下。早婚早育雖然後來又開始提倡,但在當時對於我和韓曉那樣的家庭來說,總歸是件叫旁人忍不住在背後議論的事情。可眼前居然有人非但不以為然,還反過來羨慕我,簡直讓我感激。

  “有什麼可羨慕的啊。”我得意又謙虛地說。我說完便打算離開。但如果那時候我就此走掉,那大概不會有以後我的家庭變遷的種種。不過當時我因為受到了對方的恭維,不由有些飄飄然,於是忍不住禮貌地反問那個男人:“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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