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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章

  臨近酉時,白染一行到了江北城外的五里亭,隱約可見城郭起伏的樣貌。江北城接近塞上,距離北關大營也就兩三百里,雖時下天下太平,久未經歷戰火兵燹,但是邊城所應有的肅殺莊重具在,被如火如荼的夕陽照映下愈發顯得蒼涼厚重。

  溯煙的神色越來越凝重,幾不可察的在步蒼冥懷裡直打顫。額上沁出許多細汗,臉色莫名cháo|紅,十分像染風寒之後發燒的症狀。步蒼冥仔細擁著她,心中依據白染所說的揣摩林家人將會對她怎樣,他又將怎麼應對,怎樣才能把進退的分寸拿捏的恰到好處。

  巍峨寬敞的城門前足有一兩百號子人,烏壓壓的嚴陣以待。待他們走近了,眾人立刻停下吵吵嚷嚷,空氣一度凝滯,就連輕風掃過耳邊的聲音都能聽的一清二楚。

  大路正中央,為首站著溯煙的太爺爺,今年已經八十三歲,顫巍巍的拄著拐杖,上下眼皮快要分不開,白花花的鬍子垂到胸口。他身後站的是溯煙的三個爺爺輩,爺爺輩後面站的是父親輩,父親輩後面站的是同輩,再後便是小輩,一家男女老幼二十九口全部在場。這可憐的二十九人,被一兩百號子拿刀劍相向,個個面帶菜色,多數女眷與小孩都在抹淚。

  林老太爺經身後的兒子提醒,這才知等了足足一天的人總算到場,艱難的抬手揭開上眼皮,發出唏哩呼嚕的聲音。溯煙不忍老人家受難,頓時淚下,趁步蒼冥唏噓之際胡亂翻身下馬,嘰里咕嚕的向林老太爺奔去。林老太爺已經犯糊塗,被她這勁頭嚇得不輕,踉蹌了一下被身後的三子齊齊攙住,上氣不接下氣的直喘,呼吸聲重如拉風箱。

  溯煙的嚇得腳步踉蹌栽了個跟頭,整個人撲在僵硬的地面,激盪起輕微細塵。強烈的撞擊令她本就不堪的身體雪上加霜,掙扎了許久也爬不起來,索性一點點爬過去。白染心如刀割,愣了少許忽然想到步蒼冥,急忙下車看緊他,以免他忍不住貿然出手。步蒼冥咬牙切齒,手指骨握的“喀喀”響,愈發後悔沒早些下手斷了旁人折辱她的機會。

  待爬到距離林老太爺三米左右的地方,溯煙的父親忽然衝過來,腳踩溯煙的扒著地面用力拖動身體的手,狠狠碾了數下:“林家沒你這個不孝女,你還回來作甚?!少在這裡丟人現眼!”說罷便抬起踩在她手上的腳踹上肩膀。

  溯煙飛出數米,凌空畫了道弧線又重重跌下,摔的口鼻流血。林驚風衝過去攔住林父,憑他打罵就是不鬆手。尋釁的江湖人開始虛張聲勢,揮舞著刀劍吆吆喝喝,惡言惡語的一邊數落辱罵溯煙是賤人盪|婦,一邊奚落林家家門不幸出了個賤人盪|婦。

  步蒼冥勃然大怒,白染畢竟攔他不住,眼睜睜的看步蒼冥衝到人群里一舉重傷數十人,碎骨聲伴著哀嚎聲不絕如縷。到底是些蠢人,至今不知他來歷,嚅囁質問他為何向著小賤人,為何替她出頭,為何與全天下為敵。

  此人下場自然不必多說,被步蒼冥一掌扇飛,半空打了好幾轉才砸地上,怒喝:“管好你們的嘴,否則便要你們的命!”

  白染攙起溯煙,實在不忍看她血淚橫流的一張泥臉,勉強扯出一笑,關切道:“你還好吧?”

  溯煙胡亂抹了把淚,手背的傷口被又咸又澀的淚水刺激,疼的心悸,完全不知到底如何舒緩。白染立即抓過她手,手背被她父親的靴底碾的滲血,手心則不知被什麼劃破,一寸多長的口子深可見骨,如一張裂開的嘴。掏出金瘡藥來,聊勝於無的吹了吹傷口上的灰塵,一股腦的灑上厚厚一層。

  步蒼冥飛身而來接過溯煙,對面又有人不怕死的吆喝:“我當是誰,原來是小盪|婦的jian夫,當著未婚夫,當著林家親屬,當著你我諸位的面還不知收斂,哈哈,真不知羞恥為何物,恐怕暗地裡早就失|身——呃!”

  那人忽然扼住脖子,仿佛要把什麼東西從喉嚨里逼出來。但見他喉頭一動,一個不知什麼的東西便滾入腹中,嚇得他趕緊蹲下來拼命的扣喉嚨,“哇”的一聲吐了一地穢|物,臭氣熏天的令眾人紛紛掩鼻避走。穢|物中驚現一粒藥丸,他便直起腰來啐罵:“狗|娘養的,老子替你出氣,你他媽還害老子?!”

  白染作勢又要丟他一粒藥,見他兩手緊緊搗住口鼻,冷笑道:“你的嘴巴不乾淨,心腸也不乾淨,我好心用藥幫你清理清理而已。”

  步蒼冥把溯煙推入白染懷中,振臂一揮,雙手便多出兩條游龍似的軟劍,怒喝:“沉天墮海從來不懼殺生,哪個想重新投胎的儘管放馬過來!”

  眾人面面相覷,卻是才吐了穢|物的人罵罵咧咧道:“媽的,無|毛小子口出狂言,老子就不信你一個人能斗得過我們幾十個?”話音一落,又有不少人挺身而出,的確如他所言的湊足幾十人,另有幾十踟躇不前,還有幾十甚至想溜。

  這群烏合之眾,大多數人無非是想借討|伐林家在沉天墮海頭頂撒泡尿,圖個可以耀武揚威的虛名罷了,豈會為了一時衝動寧願賠上性命。縱不識步蒼冥身份,依他那不可一世的氣魄以及魅影幽靈般的身法,也足以讓許多人膽戰心驚,何必拼個魚死網破。

  步蒼冥嫌他們來勢太慢,身形一晃陡然欺近,緊接著便聽鬼哭狼嚎。白染看的眼花繚亂,也不知他到底做了什麼,總之但凡他所到之處,所站的人無一不像破布袋一樣飛天墜地,稍移眨眼地上就倒了二三十個破布袋,疊成一個半人多高的人堆。

  白染驚駭大喊:“手下留情!”

  步蒼冥恍若未聞,鬼影般衝到兩人之間。左手的劍向後伸出,用內力打直了嵌入一人胸骨半寸,右手的劍則當鞭使,套住一人頸項緩緩收緊。傷了胸骨的人驚退,鮮血狂飆,被制住咽喉的人則氣也不敢喘,就怕一不小心身體被這吹毛斷髮的劍刃斬成三截。

  僵持之下,溯煙扯著喉嚨哭喊:“住手,步蒼冥你給我住手,你答應過我不會濫殺無辜!”

  步蒼冥心頭一凜,猙獰喝道:“他們死有餘辜!”

  作勢欲動,將動未動,忽聽溯煙撕心裂肺的哀嚎:“他們不無辜,難道是我無辜?!我對不起林家,對不起師兄,對不起藥師谷,對不起江湖朋友的厚愛,我罪大惡極,我這就向閻王請罪去!”說著便把步蒼冥送的匕首扎在心口,一捅到底。

  白染始料未及,猝不及防,待他意識到應當施救而手忙腳亂時,已被步蒼冥一掌拍飛。

  溯煙只覺落在一個熟悉又溫暖的懷抱,狠狠眨了眨眼方便看清步蒼冥的臉,含淚道:“放了他們……我原本就沒打算活……別為我弄得血……血流成河,你不是魔頭,是、是我的冥哥哥……是個好人……”

  步蒼冥的眼底被血映紅,悔之莫及當初不該送她匕首,玉佩玉簪不說,哪怕留不住的胭脂水粉,也好過這般一個兇器。念著念著,溯煙忽然抽|搐,鮮血一股一股的從口中涌|出,瞬間流過頸項洇濕前襟。步蒼冥睚眥欲裂,抖著手在她嘴角輕輕擦撫,一度乾涸的眼角龜裂般劇痛,熱淚如她的血一般洶湧磅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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