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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染並沒有睡著,他根本睡不著。這無關罌粟藏在竹筒內的助眠藥效力不足,反而,這藥是毒王自配自用的藥,即便沒有對症下藥,也絕不可能被丁大嫂的香袋比下去。他睜眼時,窗外一片漆黑,恰是黎明前的黑暗,光芒噴薄待發。

  很久之後,他站起來轉身回看,無論罌粟還是衛楚都倦極成眠,分別枕著各自手臂。桌上的宵夜所剩無幾,蠟燭也馬上燒盡,影影綽綽。

  白染給縮成一團的罌粟蓋上薄毯。時下雖為盛夏,這滇南山中的夜裡仍泛著絲絲涼意,輕而易舉的侵入衣衫傷及皮肉。

  衛楚執劍的手陡然一震,迅速睜眼,見是熟人才安心的點頭示意,關切問道:“你怎不多睡會兒?”他與罌粟一樣勞累多日,自然也就睏倦無比,眼下黑暈呼之欲出。

  “我睡不著。”白染坦白道,轉而又去看過溯煙,手指不由自主的落在她手腕。奇怪的是,他的脈象竟比他上次把脈又好了幾分,令他心中疑雲叢生,又驚又喜。仔細思忖片刻,喜敗給驚,悵然道:“這脈象……著實怪異,一下子恢復這麼快,難保不會損傷身體。”

  衛楚過去也探一探,也略微皺起眉頭。“她中的毒怪異,解毒的法子自然怪異,何況用的是毒王的藥,你別太多心。”

  “我怕……她昏迷了那麼久,單靠幾口藥汁維生,身體的比新生的嬰兒還要孱弱,我怕……”溯煙的脈象愈發正常,說明她身體的各項機能正迅速恢復,這原本一件大喜之事,奈何她身體孱弱太久,恐怕經不起這一番變化的折騰。這恰如在極寒之地凍傷的手腳,萬萬不能驟然放在熱水裡尋求舒緩的道理一樣,需得適度,過猶不及。

  衛楚覺得他這是杞人憂天,便笑問:“你瞧她可有半分不適?”

  白染細膩端詳,很快也帶笑。溯煙的確好轉不少,肌膚也不似玉石般暗淡的蒼白,隱約竟能看出光澤,愈發透出她芙蓉靨面的天生麗質。或許吧,或許是瀰漫山谷的空氣太神奇,毒王的藥也太神奇。

  衛楚放心輕嘆,道:“這畢竟是毒王住處,發生此等怪事不足為奇。不過,我勸你們,離開後最好仔細檢查,看體內是否有毒素積聚,儘早拔除。這裡面養了太多的毒糙毒蟲,加之外面又有瘴氣、沼澤,平日的吃喝飲食不見得就能出淤泥而不染,尋常體質恐怕挨不住。”

  白染略感頭疼。經衛楚這麼一提醒,他倒是能不糾結髮生在溯煙身上的怪事——終究,人沒事才最重要,究竟怎麼好起來的無須太在意。

  他釋懷一笑,“等溯煙醒來,我定使出渾身解數為她調理。”

  衛楚思索了思索,道:“不出意外的話,她在服藥三五個時辰之後就能醒來。”

  白染大喜過望,差點激動的說不出話來,徑直喃喃重複一個短促的句子,“多謝、多謝……”

  “不必言謝。我不過從旁協助,殫精竭慮的是她。”衛楚無意居功,且自認受之有愧。

  “都要謝、都要謝!”白染忽而對他端端正正的鞠了個躬,久久不起。“承蒙兩位相助,溯煙這才轉危為安,白染這輩子任憑兩位驅使,來生也要結糙銜環方抵大恩大德。”

  衛楚無奈動手扶起他,淡道:“不必今生也無須來世,解了我心底的疑惑即可。”

  “衛兄請說。”

  衛楚餘光掃過罌粟,但見她睡意正濃,總算沒繼續眉頭緊鎖。“你與溯煙,到底是什麼關係?”

  白染臉上一紅,赧然笑道:“看來我還真的太稚嫩,正如長輩們所言,表面上看似淡然處世、遇變不驚,實際上,但凡來個眼睛好的,我這一層的偽裝就形同煙雲,隨手一揮便散盡了。”

  衛楚並不接話,隱約猜出答案。或者說,但凡不是個傻子或朽木的明眼人,隱約都能猜出。

  “她娘是我表姑,她師父是我娘,我倆早有婚約在身,快二十年了,從她呱呱墜地時就定下了。”白染的臉上又是一熱,紅暈已經蔓過耳根波及到頸項。“不出意外的話,一旦溯煙醒來後,我們兩家的長輩便會著手婚禮事宜,不知能否有幸請到衛兄觀禮?”

  “有空的話我會去。不過在這之前,我得先見師父一面,向他復命,稟明毒王已去的事實。”

  白染不無惋惜,卻又怎能強求他,便笑著拱手感嘆:“白染先在此預祝衛兄一切順利。”衛楚還禮,他便又表明心跡,“我長居藥師谷,結識的朋友也不多,難得與衛兄相見恨晚,自然想請衛兄見證我的人生大事。然而衛兄有師命在身,自然也不能怠慢,希望天公作美,保衛兄事事順心,也一償我之所願。”

  衛楚不語。他雖不知天公如何,卻明白自己心意,去或不去早有打算。視線不知不覺落在罌粟身上,暗自揣摩她是否看出白染與溯煙的關係,是否明白一旦溯煙醒來,她與白染便註定了有緣無分。

  又想罌粟也老大不小,指不定那天也不會覓得良緣成親,介時如果她對他做出類似於白染此時的邀請,他到底是去還是不去?白染自言他的朋友少,可他畢竟在藥師谷,藥師谷的人絕對不少,沒交到朋友怪不得他人。反觀罌粟,一直蝸居此處,在遇見他們之前,恐怕也就認識一個毒王,如果他們不去參加,她豈不是連個撐腰的人都沒有,難保夫家的人不會因此給她穿小鞋,欺負她。

  回到那個問題:若罌粟做類似的邀請,他去是不去?

  去,當然去,只要她請,二話不說,千里奔襲也要赴約。

  陡來念頭為白染鳴不平:厚此薄彼,原因為何?

  是,原因為何?衛楚不願想,也自認不必想,順著心意去做便是,正如他來這裡一趟,虛虛實實、真真假假,沒必要什麼都弄個透透徹徹。

  ☆、第十八章

  午前,溯煙服下罌粟與衛楚聯手精心調配的藥,卻未如他們所料,三五個時辰過後並沒能醒來。

  白染憂心忡忡,握著她手腕不肯放手,時而隨她過分強勁的脈搏心如擂鼓,時而隨她過分虛弱的脈搏哀傷淒迷,實在心亂如麻。

  罌粟與衛楚也是心驚膽戰,卻只能表現成處變不驚,至少不能再給白染添加負擔,連商議後續到底如何下手也要轉去室外避開他。

  “她的毒……為何會突發狀況,變成一種新的毒?”罌粟大惑不解,被解藥化解了絕大多數毒性後,這毒為何還能搖身一變成了新的奇毒?自她說這話已有小一刻時間過去,無論她還是衛楚都絞盡腦汁的苦思冥想,無奈總是一頭霧水,商量不出任何一個可行的方案。

  那下毒之人執意要她死,甚至預料到解讀人的解毒方式,才會在解毒之後又擺了一道,將舊毒殘餘轉化成新毒。

  如今的毒並不算特別棘手,擱在身強體壯的人身上,指不定扛一扛就過去,可溯煙畢竟氣虛體弱,最經受不起這種折騰。她的脈象時而強勁時而虛弱,說明她的五臟六腑時而過勞時而不及,正如人在暴飲暴食與饑寒交迫間迅速轉換,拖的時間越久損害越大,終致五臟六腑的衰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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