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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營帳忙碌,到處都是行走的人,大多負傷,氣氛沉重壓抑,風聲中間雜著哭嚎。

  琬宜拉著楊氏胳膊,跟著士兵腳步走,她不敢偏頭,眼睛只盯著腳前的一點距離,腳步匆匆。

  繞過一座傷兵帳篷,門口樹上架著兩條麻繩,上面掛滿沾血衣料與布巾,迎風招展,怵目驚心。琬宜眼角瞥見,心頭一顫,想起什麼,忽然停住腳。

  她猛地拉住前面士兵袖子,急聲問,「你認識謝暨嗎,謝暨怎麼樣?」

  士兵頓一下,猶疑問,「是副將的弟弟嗎?」

  「是的,我的弟弟。」琬宜唇抖著,直直盯著那人眼睛,重複著又問一遍,「他還好嗎?」

  士兵不忍,柔聲安慰她,「無礙的,只臂上中了一箭,血流的多些,但沒傷及筋骨,現在許是喝了藥在哪裡睡著。」

  聽見肯定回答,琬宜嗓子裡嗚咽一聲,拉著楊氏的手更緊。她偏頭,見楊氏眼裡也閃爍淚光。周圍人行色匆匆,耳朵里充斥著呼喊和哀嚎,腳下血跡斑斑,繡鞋也已經染髒。

  琬宜手背抹一抹並未流淚的眼睛,低聲說了句謝謝。

  ……不長距離,卻如同行在刀尖,撕心裂肺。

  謝安在主帳,薑黃色圍布包裹了一方天地,阻隔烈日風沙。門口有人把手,紅纓槍頭上,血痕還在。

  琬宜不敢掀開門帘,她順著門縫往裡瞧著,見到幾雙軍靴來來回回地走,匆忙凌亂的腳步。

  一路走來,琬宜心頭早已麻木,但現在站在這扇門前,裡頭躺著的是她的男人,還是退縮。

  她不怕他受傷,就算是丟了胳膊少了腿,就算是瞎了聾了沒以前那麼聰明了,甚至是昏迷不醒,只能睡一輩子……那都沒關係的。

  她願意照顧他,無論多久都好,只要他還活著。

  她最怕的,是走進去後聽到軍醫的嘆息,怕有個人一臉痛色地對她說,夫人節哀。

  如果這個世上沒有謝安了,那也就沒有琬宜了。

  哪怕她還有生命,也只是苟延殘喘,失了靈魂。

  楊氏並不打擾,只安靜陪她站著,直到琬宜終於鼓足勇氣,自己邁出那一步。掀開厚重門帘,撲面而來血腥氣,濃重的,混雜著難聞藥味,令人作嘔。

  不大營帳,床在最裡頭,被許多人圍著。血水一盆盆端出去,琬宜貼著楊氏肩膀,緩步往裡頭走動,指尖攥緊衣袖。有軍醫瞧見她們,愣一下,然後便就明白過來。

  一年長者站出來,和她們打了個招呼,楊氏輕聲問,「大夫,他怎麼樣了?」

  「不是很好,箭頭末進胸了。」軍醫搖搖頭,「但救治及時,總算撿回條命,至於能不能活下來,要看今晚。而且,就算活過來了,能不能醒,還是未知數。」

  琬宜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提著的心放下一半,不安吊著,很想哭,卻沒有肩膀可以靠。

  那邊軍醫已經散去,琬宜咬著唇,詢問道,「大夫,我能過去嗎?」

  老者慈眉善目,點點頭,伸手讓她過去。

  離病床越近,腥味就越濃,琬宜眼睛捨不得移開,落在他身上。

  她從沒見過這麼狼狽的謝安。

  鬍子拉碴,眼底青黑一片,瘦了好多,左眼眼角處不短一道疤痕,灑了藥粉,看著紅黃相間,污濁一片。因為傷在胸前,鎧甲已經出去,皮膚裸露在外面,左胸位置裹著布巾,早被血浸透。小腹上肌理依舊結實,但橫七豎八不少血痕,有的凝結成塊,畫出蜿蜒痕跡。

  從來都是頂天立地的謝安,何曾這樣過?

  琬宜只覺得心攥成一團,疼到抽搐,嘴裡發苦。

  軍醫安慰她,「那些都是輕傷,皮肉傷痕而已,看著唬人,不礙事的。校尉強健,好好養一養,不出十天就沒事了,隻眼角那道擦傷,許會落疤。」

  頓一頓,他又說,「校尉如此血性男兒,千軍萬馬前仍能面不改色,定不會就這樣離開的。」

  琬宜咬著下唇,聽這話在耳中,只覺心頭滴血。

  楊氏也心疼,擦擦湧出的淚,從後方環住琬宜肩頭,輕輕拍著,溫聲哄,「琬琬,肚子裡還有孩子呢,憂思過重對你們娘倆都不好。謝安捨不得咱們的,好不容易有個家,他不會走的,娘給你保證,好不好?」

  琬宜點頭,手搭在謝安手臂上,不敢用勁,只虛虛觸碰。她就坐在那,看著謝安的臉,在心裡一遍遍貪婪描繪他的眉眼,心中難過到無以復加,但也生出一份僥倖。

  至少,現在他們還在一起的,不是嗎?

  他好歹還是回來了。

  屋裡炭火沒多旺,琬宜穿的不多,靜坐一會,便就覺得涼。她怕謝安也覺得冷,微探身去扯了腳底被子,想給他蓋一蓋,但目光下掃,卻看見了地上扔著一把銀質平安鎖。

  中間破碎裂痕,赫然一個碩大孔洞,染滿血污,還未乾。

  軍醫見她舉動異常,順著她視線瞧過去,頓一下,嘆口氣道,「若不是這把鎖,憑著那支箭的力道,定會穿胸而過。」

  琬宜手臂僵住,直直盯著那把鎖,半晌,終於覺得乾澀眼睛有些濕意。

  她偏頭,淚從眼眶滑落,滴在謝安手背上。

  天意冥冥,自有定數。老天對她,到底善待居多。

  被子蓋好,琬宜又坐回去,手腕轉轉,用小指勾上他的,輕輕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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