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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嘛,”維克多露齒一笑,“那可就不一定了。”

  地下城核心之中,新世界裡,那場鏖戰已經到了最後關頭。

  成群結隊的火山口仿佛吐光了內部的熱氣,大地開始向內坍塌。灰濛濛的天空呈現出一種斑駁的絢麗過頭的顏色,那是毒蛾鱗片的顏色,是瘋掉的繪畫家才會使用的色彩。隕星的軌跡變得古怪起來,它們燒融在天幕之中,如同溫度太高的炮彈在炮膛中融化。高溫與熱氣充斥了整個世界,隨著其中唯二兩個活物的生死之戰推向高cháo,這世界不堪重負地嘶吼,天與地蠢蠢欲動,像被一根木棍撐起來的盒子,眼看著就要合上。

  魔力在中心戰場洶湧,利爪對抗利爪,噴吐對噴吐,天賦法術對天賦法術,已經沒有任何能分辨出交戰雙方。塔砂與“塔砂”的位置一刻不停地變化,她們交錯,搏鬥,變化,驟變的形態好似按了快進鍵的影片。她們因彼此流血,那血液落下,化作流光。

  鏡像不再是一板一眼的模仿者,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它反而變得更像塔砂了——相似的不是形態與動作,而是本質。它不是一個對塔砂存在的拙劣模仿,它是新世界的“塔砂”。

  她們不再躲避高空的流星與火山的噴涌,那些東西已經奈何不了她們。切金斷玉的碎石沖向她們的頭顱,能熔鑄地殼的高熱噴向她們的軀體,輕飄飄彈開,沒留下一點痕跡。塔砂再不需要為對抗環境花費一點點心力,就像鳳凰不用擔心被火焰灼傷。世界的形體,要如何傷及世界的靈魂?

  這是兩個世界的戰爭。

  她們的交戰引發一輪輪擴散的衝擊波,這並非天崩地裂的原因。讓新世界不堪重負的是能量的交鋒,是魔力,是要素,是構成世界的本源力量。新世界把全部的力量投入到“塔砂”當中,而埃瑞安的力量則頑強地穿透重重屏障,全力供給塔砂。又或者說因果始末相互顛倒,並非塔砂與“塔砂”的戰鬥牽扯進了兩個世界,而是兩個世界藉助了她們的形體,終於能夠彼此廝殺。

  這絕對是塔砂參與過的最奇特的戰鬥,前所未有,很可能今後也再無機會。她在全力迎戰,同時又像在冷眼旁觀,腦中開啟了無數個屏幕,她在同一時間旁觀。

  一名戰士在戰場上死去,她閉上了疲憊的眼睛,手指動了動,還是沒來得及夠到放著家人照片的項鍊;收音機邊的小男孩頻頻轉頭去看他的母親,他的母親一無所覺,捏著手帕,已經幾小時一聲不吭,滴水未進;幾個農夫在田野上揮動鋤頭,聊著今年的收成,“應該不錯,”他們說,“只要魔鬼不過來。”;一群駝牛在常年寒冷的森林中慢條斯理地咀嚼著葉片,對戰爭和世界之類的事情一無所知,漠不關心。

  一個惡魔在戰場上死去,它慘叫著化為一灘膿水,構建它身體的能量流回深淵;成群的魔物擁擠在通道旁邊,再無恐懼之心的它們向同一個方向推擠,成片成片入侵,成片成片在同胞們的踐踏中死去;維克多與其他惡魔領主廝殺正酣,他背肌在肢解惑心魔時鼓起,後心一道半米長的傷口源源不斷地留下黑血;拉什德嘉的殘魂漂浮在半空,凝視著,等待著。

  此時此刻,深淵或主物質位面,對塔砂而言再無區別。

  埃瑞安的一切盡收眼底,仿佛整個世界都被放入了她的地下城。在這奇妙的時刻,塔砂不會再為熟悉的面孔死去而悲傷,不會為深淵即將解體高興,一切要命的難關在此刻都變成了細枝末節。這是創世神的視角,頓悟在她心中展現。塔砂能夠理解新稱號的名字了,那個地下城進度到達百分之百後出現的新稱號,真的相當貼切。

  世界對萬靈一視同仁,個體乃至單獨位面的得失,都不是多值得關心的事情。

  重要的是——

  生存。

  塔砂為此而戰,“塔砂”為此而戰。兩個世界都到了生死關頭,嚴密的法則在窮途末路中混亂,連世界與世界之間的邊界都開始模糊。另一個世界的渴望也開始在塔砂的意識中咆哮,聲嘶力竭,震耳欲聾。兩個截然不同、互為生死之敵的世界在此刻共鳴,不想死去的舊世界與想要出生的新世界,吶喊出相同的聲音。

  想要活下去。

  這便是那個臨界點。

  被冰凍吐息凍結的“塔砂”凝固在半空中,沒有迅速解凍,因為新世界自顧不暇。強烈的共鳴在不穩定的世界壁壘上放上了最後一根稻糙,本已從埃瑞安獨立出來的新世界破碎了一點,只是一點點,足以讓兩個世界再度彼此聯通。地下翻騰的岩漿中,一絲無光的fèng隙悄悄出現,那裂紋與鏡像“塔砂”臉上正在瀰漫的那道一模一樣,與拉什德嘉地下城核心中開始擴散的那道一模一樣。

  法魔深深嘆息。

  塔砂贏了,埃瑞安贏了,比起剛成型而未完成的新世界,苟延殘喘的埃瑞安總算稍勝一籌。短暫的時間裡,鏡像又變回了鏡像,這破綻破綻等待已久,千載難逢。只要擊碎它,讓舊世界加速崩塌,這場戰爭便會終結,塔砂與埃瑞安的眾多生靈都獲得了暫時性的勝利,註定的死期終將來臨,但它還很遠,不是嗎?

  新世界的破綻很快會被彌補,錯過這次便又要再付出不小代價。最好的選擇是立刻動手,打碎它,擴大優勢,乘勝追擊,勝利唾手可得。

  塔砂靠近,張開雙臂,抱住了即將碎裂的鏡像。

  “是的。”塔砂在心中回答,“我願意。”

  新稱號的條件滿足。

  地下城重組升級的進度超過四分之三後,【Keeper】、【龍】與【星界旅者】後出現了一個未解鎖稱號,這個新稱號在進度條到達百分之百時解鎖。新稱號的解釋相當奇怪,沒頭沒腦,乍看上去完全不明效果。它說:理解我,認可我,選擇我,成為我。

  在進度完全滿足之前,塔砂猜想過進度的前進到底與什麼掛鉤,最終補完的方向是什麼,也猜測過這稱號的許多種可能。普通的地下城不需要對埃瑞安的這麼多理解,通過理解世界而進階、越發展越廣闊的地下城,最終的方向與其說是割據一方的強者,不如說是這個世界的王者吧。最終的結果和塔砂的猜測很像,只是那稱號既不是“王”,也不是“神”。

  是【背負者】。

  不需要什麼解釋,不需要多少解說,在真正理解這個世界,塔砂自然而然明白了她能做什麼。

  塔砂說:“我來背負。”

  裂紋驀然擴散,鏡像的睫毛微顫,完全碎裂的上一個瞬間,那個懵懂蒙昧的新世界仿佛理解了塔砂的意思。那枚碩大的地下城核心上,裂紋也在蔓延,法魔拉什德嘉的殘魂隨之黯淡,它的神色——如果有人能看清的話——卻變得比剛才死氣沉沉的模樣生動了許多。

  “是這樣嗎?”拉什德嘉驚訝地說,聽上去幾分歡喜幾分惋惜,“如此倒也不失為一種可能,可惜……”

  可惜它看不到了。

  地下城核心像鏡像一樣寸寸碎裂,將殘魂與之綁定的法魔領主也隨之魂飛魄散。一個世界在其中泯滅,新世界分崩離析,逸散的能量沒有一絲一毫浪費,從哪裡來回哪裡去。如同沙灘上的沙子城堡倒塌,叢林中樹木倒下,從埃瑞安抽取的那些養料,再度回到了埃瑞安。

  “快看!”

  主物質位面,擔架上拼命回頭看著戰場的傷兵發出一聲尖叫,抬著擔架的醫療兵開口想安慰他,只是一個側頭,也為餘光看到的東西驚呆了。

  想撲到敵人身上同歸於盡的軍人撲了個空,他瞠目結舌地抬起頭,還是同僚眼疾手快關閉了已經啟動的魔導炸彈,這才沒發生讓人哭笑不得的慘劇。被地獄犬包圍的法師本已閉目等死,等了半天安然無恙,她睜開一隻眼睛,環顧四周,一臉茫然。站不起來的兩個重傷戰士與跑到戰場中間治療他們的牧師齊齊抬頭,後者的治療因為目瞪口呆而中斷。

  “我操他媽的奶奶個熊啊。”獸人戰士喃喃自語。

  撒羅的牧師忍耐了一會兒,轉頭道:“撒羅在上,請不要說髒話,這裡還有孩子呢!”

  “老子成年了!”另一個戰士氣咻咻地說,“有矮人血統怎麼了?我自豪!”

  無數讚美和咒罵脫口而出,在驀然安靜許多的戰場上相當清晰明顯。整個戰場空曠下來大半,幾乎所有人都揚起了頭。

  “惡魔飛走了!對!它們像頭頂上有個吸塵器一樣飛起來了!”廣播主持人眉飛色舞,激動得語無倫次,“不管大的小的,一個不剩!”

  在十幾分鐘前噴涌而出的魔物大cháo,仿佛被摁了快退鍵,又全部原路返回,速度比它們墜落時更快。深淵與主物質位面之間的通道仿佛變成了一台分辨力驚人的吸塵器,所有主物質位面的生靈安然無恙,而每一隻惡魔,不論是強是弱,全都身不由己地倒飛回去,重新投入深淵。巨魔領主的龐大身軀在半空中劃拉,在通過通道時怒吼著掙扎,企圖抓住什麼東西,顯然什麼都沒抓住,像一隻滑稽的、被翻過身來的烏龜。

  “再來啊,狗雜種!”有人對它揮舞拳頭,他的戰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許多人,或者說大部分並沒有那麼樂觀,他們不相信這莫名其妙的天降好運。醫療兵飛速地在戰場上穿梭,趁著這個空隙帶走所有急需治療的人。工匠們迅速修補起被摧毀的防禦工事,許多疲憊的戰士就地休息,緊盯著通道。高階法師們探討著對通道做些什麼的可能,指揮部的人們如臨大敵,就在剛剛,一些屏幕,那些並非來自無人機,而是來自瞭望塔投影的屏幕,驀地熄滅了。

  通道出現了奇怪的改變。

  戰場上有人心存僥倖,有人嚴陣以待;戰場外有人焦急詢問,有人漠不關心。但無論是在哪裡,無論此事是什麼心態,甚至無論是什麼,整個主物質位面的全部生靈,都在此刻感覺到了那個動靜。

  滴答。

  就像是……一滴水落進湖中?

  醒著的生靈左顧右盼,睡著的那些則從淺眠深眠中驚醒。那個,那個,你感覺到了嗎?人們彼此詢問,比劃來比划去,誰都說不清“那個”是什麼。是一種聲音嗎?是一道光芒嗎?是皮膚上的一點觸覺嗎?好像都是,好像都不是,絕大多數人無法說明白這感覺來自哪種感官,唯有施法者若有所思。這一點兒動靜橫掃世界,對於萬靈來說卻只是靈魂上的一點漣漪,還未弄明白,便已經遠去了。

  戰場上爆發出一陣喧鬧,摸不著頭腦的人在驚詫中交頭接耳。無數隻手指指向天空,在他們的注視中,那道帶來災厄的fèng隙,好似水中的墨跡,就這麼一點點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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