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她的母親選擇陪伴垂死的地球,將他獨自送往太空,想以此償清家人的債務,即便這意味著……後來這確成了事實……他將在環網中最不愧於人間地獄稱號的一顆閉塞停滯的星球上,充當數年的包身工.

  悅石去不了舊地,於是她來到了天國之門.

  首都泥灘市.悅石走過鵝卵石鋪就的街道,欣賞著寬大陳舊的房屋,它們凌駕在狹窄的運河上.運河縱橫交錯,鑿出的石質引水槽攀上人工山脈的山腰,活像埃舍爾版畫中的景物.優雅的樹木和比樹木更高大的馬尾蕨如王冠般架在山頂,排列在寬闊潔白的大道兩旁,又橫越過視線,圍繞在白色沙灘雅致的曲線上.慵懶的潮汐卷攜著紫羅蘭色的波浪朝她奔來,浪花散射著各色各樣的光彩,然後消逝在完美的沙灘上.

  悅石在一座公園駐足而立,俯瞰著泥灘的海濱大道.幾十對情侶和精心打扮的遊人正在那兒的煤氣燈下享受著夜晚的空氣與樹葉的陰涼,她想像著三個多世紀以前星球的樣子,當時天國之門還是顆原始粗陋的保護體星球,尚未完全接受地球化環境改造,那時的馬丁·塞利納斯,年輕,一文不名,依然遭受著文化錯位的襲擾,大腦還因漫長旅途中的冷藏衝擊而受到損傷,在此地像個奴隸一樣地勞動.

  當時大氣生發站可以為大約方圓一百平方公里的區域提供可呼吸的空氣,這幾乎達到可居住地的極限.海嘯會捲走城市、墾荒工程和工人,它一視同仁,毫不憐憫.洪水之後,像塞利納斯這樣的包身工就被派去挖掘酸液運河,從泥地之下的肺管迷宮中刮下再生通氣菌,為河漫泥灘疏浚浮垢和死屍.

  我們還有少許進步,悅石心想,儘管經受著內核對我們的慣性力影響,儘管科學已經幾近死亡,儘管我們完全依賴於自身所創之物贈予的玩具,那幾乎是致命的.

  她感覺不甚滿意.她本想通過這次去各星球的散步旅途,拜訪七位海伯利安朝聖者的故鄉,儘管她知道,這舉動完全徒勞無益.天國之門是塞利納斯在大腦遭到暫時性損傷,語言匱乏的情況下,學會寫真正詩篇的地方,但這裡並非他的家園.

  悅石沒有理會海濱大道上音樂會傳來的悅耳樂聲,沒有理會一輛輛公交電磁車如同候鳥般從頭頂掠過,沒有理會怡人的空氣與柔和的光芒,她召喚出傳送門,命令它將自己傳送到地球的衛星.月亮.

  但她的通信志沒有激活傳送裝置,而是發出警告,去那裡很危險.

  但她輸入了超馳命令.

  悅石的微型遙控器嗡嗡地叫著出現了,植人物里細小的聲音告訴她,對執行長來說,要去一個如此不穩定的地方,並非好主意.

  但她關閉了警告.

  甚至連遠距傳輸入口自身也不服從她的選擇,最後她只好使用寰宇卡手動操作.

  遠距傳送門幻化出現,悅石走了進去.

  舊地月球上唯一還能居住的地方是山峰和表面暗區,那是專為軍部馬薩達慶典預留的,悅石跨出門,正好到了這裡.觀景台和行軍場都空無一人.十級密蔽場模糊了星空和遠處的邊緣牆,悅石看到,從可怕的重力潮水中湧出的地心熱量融化了遙遠的山脈,岩漿融在一起,流入新的海洋.

  她走過一片灰沙平地,感覺著輕柔的重力,飄飄欲飛.她覺得自己像是聖徒的氣球,被輕輕拴著,急迫地想要飛走.她努力壓制 著想要跳起的衝動,克制自己不要大步飛躍,但即便如此,她的步子依然輕浮,灰塵在她身後揚起妙不可言的圖式.

  密蔽場的穹頂下,空氣十分稀薄,儘管身著的披肩下附有加熱元件,但悅石發現自己依然冷得發抖.她在這個坦蕩無奇的平原中央站了許久,試圖想像著當時的月球,人類蹣跚著跨出搖籃的漫長的第一步踏上的地方.但軍部的觀景台和器械棚擾亂了她的思路,她實在想像不出那些情景,最後她抬起頭,望著她來此地的真正目的.

  舊地懸掛在漆黑的空間中.但那不是舊地,當然,只是搏動的衝擊層盤和球狀星雲殘片,它們曾是舊地的一部分.那團物質非常明亮,亮過帕桃發上哪怕是最為鮮有的清澈的夜空里所能看見的任何一顆星星,但這樣的亮度卻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不祥意味,在泥灰色的原野上投下慘白的光芒.

  悅石站在那裡,凝視著前方.她以前從未來過這裡,刻意地不來這裡,而現在她來了,她絕望地想要得到什麼感觸,想聽到什麼,譬如警告,或是神秘直覺,或者僅僅是哀悼的情感,但這些東西都躲得她遠遠的.

  她什麼都聽不到.

  她在原地站了幾分鐘,腦子裡湧出一些零星的想法,感覺到耳朵和鼻子開始結冰,於是決定離開.鯨心應該快天亮了.

  悅石激活傳送門,最後回望了一眼,正在此時,不到十米外,另一個移動遠距傳輸門幻化著出現了.她停住腳步.環網內只有不到五人有權以私人身份到達地球的衛星.

  微型遙控器嗡嗡叫著降下來,飄浮在她和從傳送門走出的人中間.

  走出的是李·亨特,他四處望了望,凍得瑟瑟發抖,然後飛步向她走來.他的聲音從稀薄的空氣傳來,又尖又細,像個小孩子在說話,令人忍俊不禁.

  "執行長女士,你必須立刻回去.驅逐者通過一次令人驚異的反擊,已經成功突破了防線."

  悅石嘆了口氣.她知道下一步會是這樣."嗯,"她說,"海伯利安落人敵手了嗎?我們還能否疏散那裡的部隊?"

  亨特搖搖頭.他的嘴唇幾乎被凍得發紫."您沒聽明白,"助理微弱的聲音傳來,"不只是海伯利安.驅逐者在十多個地點同時發動了攻擊.他們已經入侵環網了!"

  這句話帶給梅伊娜·悅石的震驚勝過了月球的冰寒,她突然感覺渾身冰冷刺骨,呆若木雞.她點點頭,將披肩緊緊裹在身上,穿過門廊,走進永遠不復從前的世界.

  他們聚在光陰冢山谷前端,布勞恩·拉米亞與馬丁·塞利納斯儘可能多地背了許多背包,提了很多口袋,索爾·溫特伯、領事,還有杜雷神父沉默地站在一旁,猶如族長議事庭.下午最初的陰影正開始向東面蔓延,越過山谷,如同黑暗的手指向散發著柔和光亮的墓群伸去.

  "我還是不敢肯定,大家這樣分開到底好不好."領事說著,揉了揉下巴.天氣很熱.汗水從他胡茬滿布的臉頰上滲出,沿著脖子流下來.

  拉米亞聳聳肩."我們都知道,大家早晚會獨自面對伯勞.分開幾個小時又有什麼關係?我們需要食物.你們三個如果想去,也可以同行."

  領事和索爾瞥了眼杜雷神父.牧師顯然已經精疲力竭.尋找卡薩德的行動已經榨乾了這個人經歷人間煉獄後僅存的精力.

  "必須有人留在這兒,萬一上校會回來呢."索爾說.他臂彎中的孩子看起來很小.

  拉米亞點頭同意.她把帶子搭上肩膀和脖子."好吧.到達要塞大約需要兩小時.回來恐怕會稍長一點.裝貨算一個小時的話,我們應該可以在天黑之前回來.接近晚餐時分."

  領事和杜雷分別與馬丁·塞利納斯握手.索爾擁抱了拉米亞."平安回來."他低聲說道.

  她碰碰這個男子的臉頰,上面已經長出鬍鬚;又摸摸嬰兒的頭,然後轉身,輕快地朝山谷走去.

  "嘿,他媽的等等,別落下我啊!"馬丁·塞利納斯大叫道,飯盒和水壺隨著他的跑動叮叮噹噹作響.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