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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終,溫特伯談到要拒絕所有的獻祭,拒絕任何與上帝的聯繫,除非兩者互相尊重,為了相互理解而誠信作為.他的著作涉及到上帝的多重死亡與如今神明復生的需要,因為人類已經創造了自有的神靈,並將他們釋放在了世間.

  悅石走過一座雅致的石橋,它橫跨在一條消失在陰影之中的小溪上,只有黑暗中的潺潺水聲標明了溪流的行蹤去向.柔和的黃色光芒灑向手工修造的石頭欄杆.校園外的某處,一條狗吠叫著,又被人喝止.一座古老建築的第三層樓燈光閃耀,那是座帶有山牆、粗略鋪就鵝卵石的磚石建築,竣工時間定可以追溯到大流亡之前.

  悅石想起了索爾·溫特伯,他的夫人薩萊,以及他們芳齡二十六的美麗女兒,去海伯利安考古勘探一年之後回家,帶回的不是任何發現,而是伯勞的詛咒——梅林症.索爾和薩萊眼睜睜看著這個女子慢慢變得年輕,退回孩童時代,又變回嬰幼時期.後來,薩萊去拜訪妹妹的時候,在一場無情而愚蠢的電磁車禍中喪生,留下索爾一人觀看這齣悲劇.

  瑞秋·溫特伯,她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生日,將會在三標準天之後到來.

  悅石一拳砸上石頭,召喚出傳送門,邁向另一處地方.

  火星正值正午.六個多世紀以來,塔爾錫斯貧民窟的狀況都毫無起色.頭頂的天空呈現出粉紅色,儘管悅石已經把披肩緊緊裹在身上,但空氣對她來說還是太過稀薄和寒冷,而且到處沙塵飛揚.她走過樂羅卡辛城①狹窄的小徑和絕壁棧道,找不到一個開闊的觀景點,視野所及之處,只有頭頂的小屋叢群,或是滴水的濾波塔.

  這裡幾乎沒有什麼植物——廣袤的再生林要麼已經被砍伐作了柴火,要麼已經死了,被紅色沙丘覆蓋.一條條小徑被二十代人赤腳踩過,已和岩石一般堅硬,各條路之間只能看見一點走私來的白蘭地仙人掌和深扎入地底的一叢叢寄生蜘蛛地衣.

  悅石找到一塊低矮的岩石坐了下來,垂下頭摩挲著雙膝.一群群小孩,身上除了破布條和晃蕩的分流器插孔外,幾乎是一絲不掛,他們圍過來向她討錢,見她不予理會,又咯咯笑著一路跑近了.

  太陽已上中天.從這裡望不見奧林帕斯山與費德曼·卡薩德曾經就讀的那座刻板峻美的軍部學院.悅石環顧四周.這就是那位驕傲男子的故鄉.在他被授予勛位、理智與軍隊的榮譽之前,他曾經就在此地與流氓無賴們廝混.

  悅石找到一個沒人的地方,邁進傳送門.

  神林就和它素來一樣——數以億計的樹木散發出脂氣,香飄四溢;萬籟俱寂,唯有清風吹起,樹葉發出的沙沙聲,泛起畫家網板上彩色蠟筆質地的顏色;落日引燃了星球真正的屋頂,猶如一片樹冠之海沐浴在陽光之下,每一張葉片都迎著微風閃耀,將雨水與濕木的氣味向悅石送來,朝露和晨雨的水滴閃爍著,她所在的高台下半公里的世界安然沉睡在黑暗中.

  一名聖徒走近,看見悅石的隨接手鐲在她一舉手一投足間閃爍,於是退了回去,這個高大的穿著長袍的身影混入了樹葉與藤蔓的迷宮中.

  聖徒是悅石這場賭博中最莫測的變數之一.他們犧牲了樹艦"伊戈德拉希爾號",這舉動前無古人,聞所未聞,莫名其妙,令人不安.

  在即將到來的戰爭中,她擁有不少潛在的盟友,但沒有一個比聖徒更不可或缺,更令人費解.獻身於生命,投身於繆爾,樹的手足兄弟所①英文名意為"整體搬遷".

  擁有的力量在整個環網微乎其微,但極富影響——在這個致力於自毀與浪費,且不願承認自己行為放縱的社會中,它象徵著尚存的生態意識.

  海特·馬斯蒂恩到底去了哪兒?他為什麼把莫比斯立方體留給了其他朝聖者?

  悅石觀賞了日出.天空充滿了孤苦無依的熱氣球,都是從旋風大屠殺中救回來的,它們多姿多彩的球體朝著天空飄翔,如同一大群葡萄牙士兵.輻射蛛紗伸展開薄如蟬翼的太陽能翼翅,收集著陽光.一群烏鴉衝破蓋頂,向天空盤旋而去,它們的厲叫給柔和的清風、噝噝作響的細雨配上刺耳的和弦.雨滴從西方飄來,錚錚咚咚打在葉子上的聲音讓她想起了帕桃發三角洲上的家園,想起了持續一百天的季風,她和哥哥跑出門,前往沼澤搜尋飛跳蟾蜍、曲艾,還有寄生藤蛇,把它們放到小罐子裡,帶去學校玩耍.

  悅石不止十萬次地意識到,還來得及阻止這一切.眼下,全面投入作戰並非無可避免.目前驅逐者還擊的力度,霸主尚能坐視不管.

  伯勞還沒有獲得自由.沒有完全自由.

  要挽救環網的百億條生命,她只需回到議院,坐上議員席,將三十年來的陰謀與欺騙公諸於眾,將她的恐懼與懷疑告知人民……不.在計劃沒出變故之前,一切都應按計劃進行.走進未知.走進那片就連技術內核的預言家,那些洞悉一切的人都難下決斷的混沌狂暴之海.

  悅石走過平台、塔樓、斜坡,還有聖徒樹城那搖曳的連接橋.來自幾十顆星球的樹棲生物與經過基藝塑造的黑猩猩沖她亂吠了一陣,然後優雅地盪著高於森林地面三百米的脆弱藤蔓,朝遠處逃開了.在那些不對觀光者與特權來賓開放的區域外,悅石聞到陣陣薰香之氣,耳邊清楚地聽到聖徒吟唱著格利高里風格的日出朝拜聖歌.在她身下,底層開始變得活躍,充滿了光芒和人群的活動.清晨的小雨已經停歇,悅石回到上層,欣賞著該處的風景,跨過了一條六十米的木製吊橋,那座橋將她所在的樹連接到另一棵更大的樹,那裡拴著六七個巨大的熱氣球(聖徒唯一允許在神林上使用的空中交通工具),它們飄浮在空中,似乎急不可耐地要脫離束縛,氣球的載人吊籃像一顆顆笨重的棕色禽蛋,不住地晃來晃去,氣球的表層繪染成活潑可愛栩栩如生的形狀——傳統熱氣球、君王蝶、托馬斯鷹、輻射蛛紗、現已滅絕的澤普棱,太空魷魚、月蛾、雕——此類深受敬畏,僅存在傳說中,從沒被重建或基藝塑造的東西——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如果我繼續下去,所有這一切都會遭到毀滅.必將被毀滅.

  悅石在環形平台的邊緣駐足而立,緊緊抓住欄杆,雙手的皮膚突然變得蒼白,突出而殘酷地映襯出她的老年斑.她想起了從前讀過的古老文獻,遠在大流亡之前,航空時代之前,歐洲大陸上各國尚處於萌芽階段,那時候的人們將黑人——非洲人——從他們的故鄉運往西方殖民地作為奴隸.這些帶著手銬腳鐐,赤身裸體蜷縮在奴隸船那惡臭船腹中的奴隸……在反抗、打擊他們的征服者時,可曾猶豫過,這樣的行動意味著會毀滅那艘奴隸船的美麗……乃至毀滅整個歐洲?

  但他們還有非洲可回.

  梅伊娜·悅石發出一陣似吟似泣的聲音.她轉身背對著光輝燦爛的日出,背對著迎接新的一天的和頌之聲,背對著氣球的升起——栩栩如生的人造氣球——升入新生的天空,她走下平台,走進較黑的下層,召喚出遠距傳輸器.

  她無法前往最後一個朝聖者——馬丁·塞利納斯的故鄉.塞利納斯只有一百五十歲,身體由於鮑爾森理療的作用而發藍,他的細胞經受過十數次長期冰凍沉眠那徹骨的寒冷,以及比之更甚的冷藏,壽命擴展了四個多世紀.他生於舊地的末日時期,母親來自最顯赫華貴的家族之一,他的童年是頹廢與優雅、美麗與腐朽的甜香奏出的混成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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