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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攤手道:「我不欲強辯,非要為自己立牌坊不可,反正這二十年來,違法亂紀,以權謀私,亂臣賊子之事,我做了很多,謀殺大臣、無恥奪權、以下克上,一樣不少。」

  「我未能如秦始皇帝希望的那樣,做一個乖乖死去『武忠侯』。」

  「也未能如那諸多嬴姓死忠,公族貴胄希望的那樣,做一個最終大政奉還的裱糊匠。」

  「我只是覺得,我這一生,雖最終難以守住『秦』字,但我,至少還能守住『吏』字。」

  「吏者,民之懸命也,這句話,是喜君告訴我的。」

  「從與喜君相遇到現在,黑夫敢說,自己的所有行徑,無愧於人民!」

  「所以,我是否還是秦吏,真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這個可能會被說成秦賊,被『忠臣』們暗暗謾罵,口誅筆伐的人。」

  「他卻會改善秦制,建立一個,能讓『秦吏』,不,嚴格來說,是法吏源源不斷的制度!」

  「這世上不缺吏,但喜君,仍缺法。」

  「法者,天下程式也!」

  它代表了一種理想,一種從商鞅時代,延續下來的理想。

  它能讓手中有劍者不敢造次。

  它能讓權貴不敢肆意欺辱庶民。

  它能讓卑微的士,也通過軍公爵,擁有上升的渠道,不至於階級固化。

  它讓妄圖分裂祖國的暴徒,難以得逞。

  「可它已經被破壞了。」

  黑夫不吝承認這點。

  「始皇帝做了表率,而我,還有那些所謂的『英雄豪傑』,給了它最沉重的一擊。」

  「重建,談何容易?我得從頭開始,從徙木立信的那一刻重新開始。」

  「所以我需要喜君!需要一個,能像商君那樣,帶給天下公正的人!」

  「喜君,你我終有一死,而寫有律令的竹簡紙書,也終究會腐朽。但我希望,改善後的秦制,這律令背後的精神,卻能傳承下去!延綿後世千年!」

  「能延續多久呢?」喜反問。

  當時,黑夫指著亭舍外面的松柏自嘲道:「至少能活,一棵松樹的壽命罷?」

  想起那些對話,老邁的秦吏站在始皇帝陵前,風拂動了他頭上的幘巾。

  哪怕是頹然西謫時,喜也堅持地對嘲笑他的人說道:「在這大秦四十郡,數百餘縣,定還有人恪守著為吏之道,肅然恭儉,莫不敦敬。世道縱然暫時變濁,只要這些真正的秦吏尚在,它終歸,還有變為皓皓之白的那天!」

  現在,等待多年後,那一天或許真的來了。

  雖然這所謂的新秦,仍有許多不足:官員隊伍有很大缺口,關東尤其缺少幹吏,地方勢力虎視眈眈,希望篡奪勝利果實。律法也不夠完善,一些地方過於輕,一些地方又過於重。腐化的種子已在再一統的功臣里萌芽,地方法官良莠不全,有背景的殺人者本該伏法卻依舊逍遙法外……

  「但律令,法吏,不就是用來防惡杜患的麼?」

  他們是迅捷的狸貓,捕捉那群流竄的碩鼠。

  也是看家的犬,對著摸索的賊徒放聲狂吠。

  是統治者擦去黑惡,讓天空再度變得潔白的抹布。

  沒錯,是工具。

  但也永遠不能缺席!

  對這場訊獄,喜心裡,已經有審判結果了。

  令史斷案,從來不是看一個人自己怎麼說,而看他怎麼做!

  「去稟報攝政,喜願為御史大夫。」

  「在去黃泉見始皇帝,見諸多同僚袍澤前,我這把老骨頭,還能為這天下,為秦制的延續,做最後一點事!」

  ……

  喜的旅程,仍未結束,他繞過了高聳的秦始皇帝陵,來到了陵寢的東邊,這兒的地下,是哪怕兩千年後,也仍被譽為奇觀的兵馬俑。

  大多數兵馬俑,早在胡亥掌權之時,便已填土封閉,喜只能想像,想像地下的兵馬俑一行行,一列列,十分整齊,排成了一個巨大的長方形軍陣,真像是秦始皇當年統率的一支南征北戰、所向披靡的大軍。

  不過,倒是有兩處,是還能俯瞰的,原來近日,夏公讓人將那些被胡亥殘殺的宮女、工匠另行安葬,在空落落的陪葬坑裡,又開了兩個俑坑,作為替代,也權當是天下再一統一周年的慶祝,獻給始皇帝的最後禮物……

  有了黑夫給的符節,喜才得以湊近參觀。

  第一個坑比較小,而且俑做得很清奇,卻見只有十餘個俑,手裡所持都是喜走東闖西這麼多年來,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武器。

  卻見一衣著為上造的秦俑趴在地上,額頭纏著草木的冠,身上蓋著偽裝用的蒙皮,手持一根長長的棍子,有兩支架固定於地,指頭扣在類似弩機的懸刀上,眼睛湊在棍上一圓筒前,凝神望著遠方……

  又有一短須的秦俑,將一前端尖銳的武器扛在肩頭,單膝跪地,似乎已瞄準了遠方的敵人陣地。

  亦有一濃髯秦俑,看體型是個八尺大漢,手裡拎著巨大的多管武器,看著好似近來軍中常用來在夜裡傳訊的「煙花」綁在一起,光看架勢便十分威猛。

  位於後方的秦俑手持喇叭,昂著胸,仿佛正在深深吸氣,吹響一曲衝鋒的號角。

  最前方的屯長俑,則一手持形制酷似弩機,卻無箭矢,反倒是一根粗管的武器,一手招呼士卒們向前進攻,表情惟妙惟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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