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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聲音鏗鏘有力,一如當年。

  縱是車裡閉目的喜,也不由睜開了眼,他握著書的指尖,有些微微發顫。

  「車中坐著的,是天下聞名的喜君。」

  「喜君為官數十年來,恪盡職守,對律令爛熟於心,斷獄數百,其手中絕無冤假錯案,每一個,都做到了律令上的公正。」

  「喜君面上冷酷,實則心懷百姓,更敢當朝質問始皇帝,而今沉冤昭雪,西行復返,我作為晚輩同鄉,特來此相迎。」

  馬車的竹簾緩緩掀開,喜探出頭來,他已是滿頭灰發,飽經塞外風沙,老吏眯著眼,辨認出了來者身份。

  眼前的人,已不再是當年在安陸湖陽亭,攔車喊冤的年輕後生了。

  他一身常服,束冠深衣,唇上兩撇矢狀濃須,腰間帶劍,就站在滿是塵土的道路中央,合攏雙手,朝喜作揖。

  只有那張與黔首一般黝黑的臉上,笑容依舊。

  「喜君,別來無恙乎?」

  ……

  喜與黑夫二人,在杜亭中對坐。

  恍惚記得,二十年前,他們的初次相識,也是在安陸縣一個不起眼的小亭驛。

  只是兩人的命運不一,都為這大時代的浪潮所激,脫離了原先的軌跡,只是黑夫最終以下克上,成了弄潮兒,喜則漂得更遠些,倒是更像一個見證者……

  見證了一個小人物從區區黔首成長為帝國真正的統治者。

  也見證了一個時代的風起雲湧,壯懷激烈,趨於平淡……

  喜目光看向一旁,傳說是白起自刎時濺紅的拴馬石墩就在一旁,當年就是在這,喜被始皇帝西貶,落魄地要踏上漫長謫路時,途經杜亭。

  因為有扶蘇為喜求情被斥在先,滿朝文武無一敢來道別,唯獨黑夫之妻葉氏單車而行,贈酒相送。還贈了一舍人,供喜使喚,一女傭,供喜沿途洗衣造飯之用。

  為此,喜特地對黑夫作揖:

  「若無這對僕役一路照料,我恐怕撐不到李信那,多謝攝政夫人,我去西域時,他們留在了敦煌,如今已有一兒一女,不欲東歸,恐怕無法將他們送還攝政夫人了……」

  「此外,也要多謝攝政那捎人送到西域的相贈之言。」

  黑夫還禮,對佩服的人,不論他到了什麼地位,都是恭敬如初: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李將軍的確識得喜君,而喜君,也未辜負他和眾將士的信任,將西征之人平安帶回,沿途未曾有一起冒犯百姓的衝突,殊為不易也。」

  喜說道:「李將軍亦深知攝政,他越過蔥嶺前,讓我帶一句話給你。」

  「什麼話?」

  「李將軍只想問。」

  喜抬起頭,目視黑夫:

  「黑夫,還記得始皇帝的志向麼?」

  「始皇帝的志向……」

  黑夫默然良久,嘆息道:「都明明白白,篆刻在恆山、芝罘、碣石、琅琊的刻石上啊!」

  他站起身來,念起那些仿佛上個時代的迷夢囈語來。

  「六合之內,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盡北戶。東有東海,北過大夏。人跡所至,無不臣者。」

  「這是始皇帝對拓展華夏領土的雄渾大志,只可惜天下負擔不起這麼多征伐,不過足以欣慰的是,李信,他能繼承此志,率軍西征,替長眠驪山的始皇帝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九州之外的其他文明,以李信之能,或許真能打下一片山河,讓始皇帝的威名,傳到極西之國罷?」

  「這份開疆拓土的遺志,已由李信繼之。」

  喜點了點頭,認同了,李信的確是如此認為的。

  「還有,始皇帝令人不以諡號論己,後世以計數,二世三世至於萬世,傳之無窮。他希望大秦世世永昌,千秋萬歲,永遠延續下去。」

  「可這世上,沒有不滅的王朝,夏商周皆是如此,秦又豈能例外?我雖撐住了這搖搖欲墜的社稷,但我死之後,一切猶未可知。」

  「不過,扶蘇之子公孫俊,他已被封在海東,偏居一隅,只要沒有太大變數,或許真的能在那江山永固,萬世一系呢。」

  「所以,這份萬世一系的遺志,或由海東侯繼之,就像殷商已亡,宋國卻承襲也子姓社稷一樣。」

  對這一點,喜皺著眉,不置可否。

  「始皇帝還曾承諾過,說地勢既定,黎庶無繇,天下咸撫。男樂其疇,女修其業,事各有序。惠被諸產,久並來田,莫不安所。節事以時,諸產繁殖。黔首安寧,不用兵革……」

  「他活著時沒能做到,反倒是徭役無度,大興宮室,南征北戰,天下疲敝不堪,以至於釀成了大禍,不過如今好了,我再度一統九州,六國滅盡,關東安定,就連邊疆的隱患匈奴,也已殘破北遁,奔走於天南海北的戍卒可以回家,農夫只需繳納十一之租,也算是男樂其疇,女修其業,各有序樂。」

  黑夫攤開手,笑道:「這一點遺志,由我來繼承!」

  「如此觀之,不論東去,西行,還是留在中原,吾等,皆是始皇帝的繼業者!」

  喜感慨道:

  「你所繼的這份志向,最難辦到,四十八郡,兩千餘萬口人,還有難以調解的六國之人,可不是李信、公孫俊只需對數千人負責能比的。」

  「很難罷?」喜問黑夫,這一刻,他又成了那個對黑夫敦敦教導的同鄉長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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