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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季輾轉難眠,他蹣跚地走著,避開臭氣熏天的船艙,登上甲板,坐在船側的木頭上,朝向大海,手裡緊握著繩索。

  海上雖然有風暴的危險,但也有喜悅和美麗的瞬間,大海像絲綢一樣泛著漣漪,起伏不定,水面上明月皎潔。

  在劉賈持刃脅迫下,負責領航的徐寧看著星辰和指南針,讓船隻一直往東南行。

  劉賈是個旱鴨子,顛簸了一路,早就將肚子裡的東西吐得一乾二淨,酸著臉坐在甲板上。

  岸上再勇猛的漢子,到了海上,依然要腳底打滑。

  在這兇險莫測的夜裡,他忍不住問徐寧道:「扶桑,當真能去到?」

  「也許已有人去過了。」

  徐寧一邊看著手裡的羅盤,一邊笑道:「早年我夫子在海東派人問過,弁、辰兩地的韓人曾以小舟過往扶桑,當然,去了的人再也沒有回來,不知真假。」

  「而在中原,也早有人嘗試過。」

  徐寧打著比方:「我夫子計算過洋流和季風,要去扶桑,最方便的不是從膠東走,而是從吳越、東海。」

  「據說吳國、越國滅亡時,頗有吳越之人嘗試東渡,近來也有一起……」

  徐寧說起去年夏公滅楚後發生的一件事,當時有膠東十三家商賈的船隻奉命封鎖東海,但在朐縣一帶,卻有一艘靠岸的大商船,遭到了楚人餘黨挾持,有上百名楚人登上了船,據說裡面便有項籍的智囊「亞父」范增。

  「而後那艘船遭到舟師追擊,便順著季風,往東駛去,舟師追之不及,之後再未見到那群楚人……」

  「有人說那些楚人已抵達了扶桑。」

  「但從那邊去往扶桑,千里迢迢,起碼要半月方可抵達,彼輩更可能已在外海遭遇風浪,葬身魚腹。」

  說這些話時,徐寧眼裡滿是對未知世界的憧憬,他們這批弟子,是徐福在投靠黑夫後收的,所學各有所長,或神秘的煉丹術,或輿圖牽星,以及航海。

  他則是徐福諸弟子裡,對探索外海,尋找《海經》《山經》里那些神秘世界最熱衷的一個。

  劉季在一旁聽著,心中好奇,問起了關於扶桑的事。

  「據說那是日出之地?」

  徐寧頷首道:「夫子等人持此說,大海之中,有山名曰孽搖頵羝,上有扶桑木,柱三百里,其葉如芥。有谷曰溫源谷。湯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載於烏。」

  「但少府張蒼不認可,他以為大地是圓的,而繞著太陽周轉運行,日行九萬里,故世上並無所謂日出日落之地,處處皆是如此,只有早晚之別。」

  「我還是相信真有日出之地。」

  劉季對這些太過宏大虛無的學問不感興趣,他唯一關心的是,抵達扶桑後,縱黑夫有通天本事,也難以捉到他了罷?

  「在那日出之地,在扶桑木下,我大概就不必怕那入夜後的黑影了……」

  於是劉季飲了一口酒,指著東方,篤定地說道:

  「日出之際,吾等定能抵達扶桑!」

  但他這句話卻成了烏鴉嘴。

  徐寧不回答了,他盯著天上被雲層籠罩的星辰,還有飛速轉動的信風鳥,肅然道:

  「風暴來了!」

  ……

  雖然對馬只是一個海峽,但當風暴到來的時候,仍非常突然且驚天動地。

  在漆黑一片的隔艙里,劉季被從一邊甩向另一邊,他能感覺到船被暴怒的海洋扭曲著。

  風暴中,沒有什麼聲音比船的嘎吱聲更讓人害怕了,船板呻吟陣陣,聲音如此之大,仿佛隨時可能崩解。海水透過艙口灌進來,將可憐的人們全身浸濕,尖叫聲非常慘烈:仿佛所有在亂世里死去的冤魂都在這。

  又一陣巨浪打來,帶著恐怖的力量,在那個時刻,所有人都似乎要葬身海底,每個人嘴裡都喊著各自信奉神靈的名:

  東君沒用,夜裡沒有太陽,雲中君雖然管降雨,但他手能伸到大海上麼?湘夫人、湘君離此太遠,管得了江河湖泊,管不了大海,山鬼?這兒有座山就好了。

  也只能指望大司命不收他們的小命。

  在這驚恐中,哪怕在海上經驗豐富如徐寧,也已是面色慘白。

  他掃視艙中所有人,發現唯一能保持鎮定的,就是劉季了,他將自己牢牢拴在柱子上,隱忍著,眼睛裡充滿了隱於輕浮表面下的堅韌。

  劉季沒有大呼小叫,而是大聲問徐寧:

  「你這船,能扛過這陣浪麼?」

  徐寧搖了搖頭:「不知。」

  劉季不由大笑:「沒想到我老劉,吃了幾十年魚,也會有葬身魚腹的一天,真是窩囊!」

  話語滿是不甘,令人惋惜,而經過這些天的相處,徐寧也被劉季的豪爽義氣所感染,猶豫片刻後,回應道:

  「劉君!」

  「吾等生死不知,有一件事,我也不瞞你!」

  「何事?」又是一陣浪,劉季抱緊了柱子,比過去五十年裡,抱任何女子都緊。

  徐寧湊到他耳邊,大聲道:「我來海東,根本不是要重開什麼航路,而是負有使命。」

  「我奉大秦攝政夏公之命,找到劉君,假意被俘,送你去往扶桑!」

  第1032章 楚漢

  風暴停了又來,永無平息。

  當劉季艱難上到甲板上時,天還黑,看不見星星,他們正巧轉到迎風面,一陣極其恐怖的風暴正在咆哮,海洋和天空都被撼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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