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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幽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右大將在離冒頓不遠處,單膝蓋下跪道:「大單于可還記得,十多年前,頭曼單于在河南地之戰里,大敗於秦人的事?」

  冒頓如何能不記得?

  失我賀蘭山,使我六畜不繁息,匈奴人的歌聲裡帶著怨望,而就在這歌聲中,冒頓謀殺了頭曼!奪取了大單于之位!

  「當大單于殺死頭曼,繼位為新單于時,我,作為孿鞮氏的遠宗晚輩,也在人群里看著你,那時候我覺得,大單于做得對,這是草原,弱肉強食的事情,天天都在發生,一頭孱弱的老狼,無法帶領狼群,更何況,新的狼王,已擁有尖牙利爪。」

  「狼子殺死老狼,吸乾它的血,吃掉它的肉,才能狠辣而強壯,這才是胡人的生存之道!」

  「而現在,大單于,你經過這場大敗,已經再沒有資格,統領胡人了!」

  右大將站起身,抬起頭時,冒頓看到的是一張年輕的面孔,還有似曾相似的眼神!

  眼中凶光畢露,仿若要咬斷老狼王喉嚨的惡狼!

  冒頓急忙舉起弓,反手抄箭,卻愕然發現,放置在馬背上的箭囊,不知何時被人抽空!

  反倒是右大將一揮手,那數百匈奴人便毫不猶豫地朝冒頓撲來。

  這是一場早有預謀的叛亂!

  冒頓連忙調轉馬頭,朝雪原奔去,他萬萬沒想到,自己身為堂堂的撐犁孤塗大單于,竟也有眾叛親離的一天!

  在他身後,鳴鏑聲再度響了起來,但這一次,卻並非是用於報訊,而是瞄準了冒頓!

  飛速轉圈的鳴鏑從冒頓馬側堪堪擦過,落到雪地上,這是右大將親自射出的一箭,冒頓不知道他為這一天準備了多久,也未能因他射偏而高興。

  當他回過頭時,看到的是,身後緊追不捨的數百匈奴騎,也高高舉起了弓,朝著鳴鏑射出的方向,拉動了弓弦!

  數百支箭劃著名漂亮的弧線落下,如同天上撒下了一陣冰雹,噼里啪啦打在人與馬身上,避無可避。

  當冒頓身中十數箭,吐著血,掙扎著想要往前方爬去時,他身後響起了腳步,縱是聲音為雪地吸走,冒頓依然能聽到它步步逼近。

  轉過身,恍惚間,右大將的臉,卻變成了頭曼……

  他說的話,竟與當年冒頓弒父時說過的,一模一樣……

  「大單于,冒頓,你不必再為匈奴是否能壯大而憂心,不用再承受鷹冠的重壓。我會代替你,照料好一切!」

  接著,彎刀重重揮下,一如當年冒頓弒殺頭曼般狠辣果決!

  拽著髒兮兮的辮,熱乎乎的頭顱被舉起,狼之子的表情猙獰而不甘,永遠停留在了死時的那一刻。

  「草原,會擁有新的單于!」

  「將這頭顱,派人給秦人的夏公送去,告訴他,冒頓已經死了,請寬恕匈奴人的冒犯,吾等將遠走漠北,永不南下!」

  ……

  蒯徹是燕地人,也到過代北,體驗過這兒乾冷的冬天,尤其是臘月時節,萬物皆寂,唯獨茫茫白雪似乎永遠望不到盡頭。

  但他從未想過,會寒冷到這種程度……

  蒯徹現在十分狼狽,他的脖頸和手腕由繩子拴著,被馬匹拉著前進,手肘以下已經沒了知覺,寒冷還從他赤裸的腳往上傳,它們幾乎要被凍掉,單薄的衣裳也無從遮蔽風雪,而左右經過的遼東騎士們目光,更如刀子一般剮在身上。

  「呸,為胡人做狗的奸佞!」

  說來也奇妙,唾沫噴在臉上,反倒讓蒯徹感到一絲暖意,甚至伸舌頭舔了舔。

  好在,舌頭還在,被緊緊含在口腔里,這是縱橫之士謀生立命的武器,張儀當年在楚國,不也是被人打得遍體鱗傷,靠一條燦如蓮花的舌頭,最終外連橫而斗諸侯的麼?

  但隨著匈奴大敗,能讓蒯徹發揮的舞台,也已經沒了。

  放眼四周,原野上儘是戰死的匈奴人,他們被砍了頭顱,堆在高柳塞之外,已經被風雪凍得硬邦邦的,仿佛高高壘砌的石堆,看得出來,代北一戰,匈奴幾乎全軍覆沒……

  「休矣。」

  蒯徹搖頭,喃喃自語,先時很小,慢慢變大。

  「休矣!」

  前方拉拽著他向前的馬停下了腳步,馬上是位身披白色大氅的將軍,頭戴鶡冠,依然是英姿勃發,他也不回頭,只說道:

  「你的陰謀,連同匈奴,的確已是休矣,就算冒頓逃走,亦是元氣大傷,一代人內,再不能入塞為害邊地。」

  蒯徹卻哈哈大笑起來,頂著身後遼東士卒的鞭子,咬牙道:

  「不,我說的是,公子休矣!」

  「朝南方看看罷,扶蘇,黑夫派來騙你去受死的使者,正在路上,奉命來屠戮遼兵的大軍,也旦夕將至!」

  第1027章 大是大非

  「我曾讀韓子之書,裡面說,縱者,合眾弱以攻一強也;而橫者,事一強以攻眾弱也。」

  「但後面又有一句,皆非所以持國也!為設詐稱,借於外力,以成其私,而不顧社稷之利!」

  蒯徹被推攮著,跪倒在高柳城的烽燧之下,衛士旋即告退,身披白色狐裘,頭戴鶡冠的扶蘇坐在他面前,儘管在草原和風霜里行進多日,但他依然強打著精神,與蒯徹進行這二人間,最後的對話。

  「我現在算是明白,商君、韓子,但凡法家之士,為何都不喜歡縱橫言談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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