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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年與我一同入伍的人,一個都沒了。」

  他環顧四周,意識到所有的朋友和親人都已逝去,自己身邊全是陌生人和後生之輩,一群稚嫩的青草。

  「汝等知道,他們是怎麼死的麼?」

  「捅破肚皮,腸子流出而死;被弩箭射穿軀體,戈矛刺透腿腳,失血過多而死;在燕北之地被活活凍死,不小心掉下馬被拖死,被後方一往無前的同袍踩死,在江東卑熱之地染病拉肚子拉死,甚至還有熟睡時忽然就死了,行軍時忽然倒在路邊,也死了,都死了……」

  楊喜再無法忍受,打斷了老軍吏的悲觀之言道:

  「這一戰和過去不一樣。」

  「攝政說了,這是再統天下之戰,使世間定於一之戰!」

  「十多年前,始皇帝也這麼說,結果呢?」老軍吏笑了起來,旋即面容肅穆:

  「我只知,這是場戰爭,對吾等而言,每場戰爭,都一樣!」

  一次次出關,一次次徵召,疲倦的身體,困惑的心,這一切,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深邃的沉默籠罩了篝火,不斷延伸出去,只剩下呼吸,直到在身後站了許久的軍法官說了話。

  「夠了!」

  「酒公,隨我來,汝身為司馬,休要再譽敵恐眾!」

  老軍吏搖搖晃晃起身,眾人不知道,他會因言辭被如何治罪,他只是在跟著軍法官離去的途中回頭打了個酒嗝,笑道:

  「方才是醉了,我只是在胡言亂語。」

  旋即繼續走著,卻唱起了一首歌: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

  「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與子偕作……」

  原本應該激昂的歌謠,如今被這老軍吏唱來,卻好似有無盡的感傷。

  或是因為,他最初的同袍們,已統統戰死,僅剩一人。

  當雁群只剩下一隻孤雁時,其鳴自哀!

  ……

  好在酒公沒有受到太重的懲罰,只是被軍正教訓了一番,按照新的軍法,關了禁閉——李必都尉也很無奈,到了關東,這齣過七次關的老軍吏還有大用。

  但對旁聽者而言,這是個難熬的夜,楊喜失眠了,翻來覆去,回憶著他人的故事。

  類似的情緒,他在藍田之戰時也感到過,那時候的他才不管什麼榮譽、爵位、職責、理想。

  那時他只盼早點打完仗,早點回家,至於誰勝誰負,誰是正統誰是叛逆,管他呢!

  在此的十萬人,也差不多皆是如此罷。

  就關中人而言,經歷了這麼多,欺騙,謊言,內戰,三觀的動搖,投降和整編,你讓他們再做單純的,什麼都不想的軍人?繼續做灰色的牲口,無腦地邁向前方,去填溝壑?

  年輕人被洗腦後,或許能再度上當,可老兵油子們?

  怎麼可能!

  當只需要服從命令的士兵開始思考,開始懷疑,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楊喜想了一宿,直到三更天才迷迷糊糊睡過去,次日清晨,他被集合的晨號鐘鼓吵醒。

  「三軍士卒,出營集合!」

  「出關之前,夏公有最後的話,要對二三子說!」

  第0987章 出關(下)

  「這就結束了?」

  從楊喜到伯勞,所有人都沒想到,本以為會長篇大論,讓他們腿酸腳疼站個一天的攝政演講,竟結束得如此之快。

  沒有讓十萬人集合在火辣辣太陽下,畢竟,黑夫可沒有獅吼功,個人就算手持大喇叭,又有一群壯漢為之傳話,想將話傳入十萬人耳中,也是極困難的事。

  這樣的後果是,士卒們往往會頂著大太陽,先站一上午等攝政,最後卻僅有前排的高級軍吏能聽清戰前必做的《誓》,以及很尬的煽情和演講。

  於是這次,在各個營地完成集合後,黑夫只從中樞大營派出一個軍吏,用不同地域士卒的方言,念起攝政夏公告三軍將士書……

  「嗟,我士,聽,無嘩!」

  「始皇帝者,千古一帝也。」

  以此為開篇,黑夫簡略將秦始皇的功績複述了一遍。

  「聖法初興,清理疆內,外誅暴彊。武威旁暢,振動四極,禽滅六王。此不獨大秦銳士苦戰之功,亦始皇帝決斷之功也。」

  「器械一量,同書文字。日月所照,舟輿所載。皆終其命,莫不得意。匡飭異俗,陵水經地。此不獨秦吏施政之功,亦始皇帝雄統籌之功也。」

  「六合之內,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盡北戶。東有東海,北過大夏。人跡所至,無不臣者。此不獨天下人挽粟之功,亦始皇帝大欲之功也。」

  若是玩文字的儒生,便能聽出來了,雖然套用的是十年間,秦始皇帝在各地歌功頌德的石刻,但這句式,與過去單獨強調秦始皇之功截然不同,反而將他放倒了次要位置……

  接下來,話音一轉:

  「然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始皇帝亦為凡人,有所得,必有所失!」

  自封為神的始皇帝,被秦人視作神明的始皇帝,就這樣,第一次在官方輿論里,被拉下了神壇,被說成了一個凡人……

  換了十年前,關中人早就跳腳了,定要給說著話的人開瓢,但今時今日,他們卻只是靜靜地聽著,目光裡帶著驚訝。

  不僅如此,黑夫還要將始皇帝的過錯,一點點剖析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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