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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平殺俘四十萬,已使趙人三代人仍恨秦人,吾等並非關中秦人,而是來自楚地,來自南郡,來自漢中,而攝政也更易律令,欲以王者之師以天下,若還是取兵道霸道的方式,這結,便越打越死了!」
二人意見相左,即便將這個問題拋給「羽翼營」的參謀們,他們的想法,也與去疾、趙衍二人無異。
眾說紛紜之時,便是考驗一個統帥應急決策的時候了。
韓信一拍案幾,止住了眾人爭議。
「本將倒是有個辦法。」
他看向去疾:「既不傷天和,使趙與秦怨恨結得更深。」
再望向趙衍:「又不必耗費糧食,帶來隱患,甚至能為我軍攻取上黨,甚至是太原、河內、邯鄲鋪路!」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間想不到什麼辦法,能達到這兩全其美的效果:「敢問將軍,是何策也?」
「謹遵攝政之令,不再濫殺俘虜。」
他說道:「但也不全部留下,只將伍長以上軍吏將尉挑出來,帶去河東為隸臣,至於其餘普通趙卒……」
韓信笑道:「統統放走,讓他們帶著『秦軍不再殺俘』的消息,回到趙地!」
第0980章 結
「什麼?放歸?」
韓信此言一出,帳內眾人,從去疾、趙衍,再到負責參謀軍務的羽翼之士們,都有驚訝莫名,這是在他們設想里,未曾出現過的選項。
這世上只有嫌俘虜斬首不夠多,哪有打完仗放回去的啊?就算是春秋時釋放貴族,也要作為交換或者詐取贖金罷?
「將軍不可,縱敵生患啊!」
更有都尉駱甲心疼地說道:「俘虜好歹是戰功,放了不就什麼都沒了?如何與眾士卒交待?」
最開始就是軍法官出身的去疾站出來批駁這說法:
「砍下的頭顱,事後也是集中掩埋或燒毀,燒毀後,士卒的首功就不算了?」
「同理,新的《軍爵律》有言,俘虜被擒獲後,將由軍法官統一審理,判決,根據其罪行不同,處死、為隸臣、或釋放。」
「那些最後釋放的俘虜,就不算擒獲他們的士卒軍功了?豈有此種道理,駱都尉,切勿傳謠!」
一番話說得駱甲訥訥不敢言,去疾才走近韓信後低聲道:「韓將軍莫非是想效仿攝政去年在武關故意釋放俘虜,使彼輩吃了閉門羹,只能加入北伐的故事?但趙卒不比關中降卒,縱是放歸,彼輩也不會心存感激,更不可能為我軍所用,恐怕不好效仿啊……」
的確,趙人跟王賁軍降卒不同,那叫兄弟鬩牆,眼下帳內坐著幾個人,便是當日降將。
而秦與趙,則是世代結仇的鄰居打架。
「不指望彼輩為我所用,只希望他們的歸去,能消弭趙人死戰之心。」
韓信說道:「御史府中藏武安君之事,我嘗觀之。」
那是一篇講述秦昭王既息民繕兵後,卻又一意孤行打邯鄲之戰,結果還輸了的文章。
因為涉及到不少秦昭王黑點,自然不被一貫報喜不報憂的秦國官方史官採信,這還是黑夫入主咸陽後,御史府從策士文章里收錄的。
長平之戰後,緊接著便是邯鄲之戰,秦軍休息幾個月後兵臨邯鄲,卻驚訝地發現,趙國人的精神氣與長平時,截然不同了……
「繕治兵甲以益其強,增城浚池以益其固。主折節以下其臣,臣推禮以下死士。至於平原君之屬,皆令妻妾補縫於行伍之間。臣人一心,上下同力,猶勾踐困於會稽之時也……」
究其原因,還是長平一戰的慘相,讓所有趙人都生出了必死之心:降是死,戰亦是死,死國可乎?
陰差陽錯間,一個長平時鬆散懈怠的國家,竟在死亡威脅下,捏成了一個拳頭。
邯鄲變成了一根硬骨頭,眾志成城,秦軍連續換將啃了幾年都沒拿下來。最後拖到了楚魏來救,接下來就是秦國歷史上最莫名其妙的大敗仗——幾年前白起麾下無敵天下的秦軍,卻被聯軍打得抱頭鼠竄,一路敗退,丟了幾百里地,甚至還有在鄭安平帶領下,成建制投降的……
韓信喜歡兵法,著迷於琢磨白起當年的用兵之術,這次大敗給了他很深的印象。
他肅然道:「眼下我雖涉大河,定河東,一舉而下長平,誅魯勾踐,虜趙四萬之眾,趙國軍力去其半。然而我軍連續作戰,也已眾勞卒罷。」
「若眼下對趙卒一味屠殺,趙人驚懼,視我為食人之虎狼,必死戰也。到那時,吾等面對的便不是幾萬趙卒,趙王及其將相君侯,而是百萬趙人!」
若用黑夫的話說,就是自陷於人民群眾的汪洋大海,非得將可以爭取的人往對方陣營里推,何必呢……
「若不甄別一味屠殺,實是在幫李左車啊,舉倦罷之兵,頓之太原、邯鄲堅城之下,我恐怕要重蹈當年邯鄲之戰的覆轍,久力不能拔,情見勢屈,曠日糧竭了。」
「攝政說過,此戰是定一之戰,而非復仇之戰,西河軍殺魏人情有可原,但眼下被俘趙人並未參與西河屠殺,與其阬而殺之,不如用攝政的辦法……」
時間久了,大家都漸漸明白,黑夫最喜歡打什麼仗。
「不戰而屈人之兵,善者之善也。」
「上兵伐謀,攻心為上。」
既然是對黑夫理論的創造性運用,不只是去疾,羽翼營的參謀們也有些被說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