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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我被擄民人,復我西河之土,還我秦川之寧。不特為公子公主雪被辱之恨,且為西河百姓,報枉殺之仇!」
每一點,都騷在故秦人的癢處,如楊喜,他家鄉在寧秦縣,就在西河邊上,倘若不擊退六國群盜,下一個遭殃的,不就是家裡的母親兄弟,鄰里親眷麼?
那就打罷……
就這樣,楊喜督著一百騎從向東進發,在百餘里的範圍內,還有十多支騎隊執行和他們類似的任務。
他們的第一站,叫商原,也叫商顏,這兒有萬餘頃鹵地,且河岸善崩,本該是窮苦地方,但因為原下有泉,水味咸苦,羊飲之,肥而肉美。使得商顏成了畜牧的好地方。
「苦泉羊,洛水漿,可聽說過?」
據手下一個當地籍貫的騎長吹噓說,一勺肥美的羊肉羹,泡著近十年來在關中盛行的烤膜,那滋味真是賽過仙人,本地羊肉甚至直供咸陽宮御膳,供皇帝陛下食用,當地人頗為自豪……
但如今的攝政武忠侯,恐怕暫時吃不上商顏的羊了。
可楊喜他們到達商顏時,發現此地早非昔日富庶安寧,鮮血濡濕了入邑的橋頭,沿石塊的紋路擴散開來,匯入溝渠,流到井邊,那兒惡臭陣陣。
楊喜探頭往裡一看,卻見這深達四十尺的深井裡,塞滿了密密麻麻的屍體,甚至有赤身裸體的女子,為人驚擾,一時間蚊蠅亂飛,好似掀起一陣沙暴。
儘管見慣了刀兵血流,甚至能面對露出白骨的袍澤面不改色,但這一刻,楊喜幾欲作嘔。
據逃到附近山中的商顏人說,在六國群盜抵達前,鄉嗇夫儘自己所能,撤出了大多數黔首,老嗇夫自己,則披上未穿多年的甲,持戈守在橋頭,擋住了群盜的前鋒,最終力戰而亡,他和一眾鄉卒的頭顱被插在橋頭木樁。
十室之邑,必有忠士,楊喜讓人將橋上的頭顱取下,妥善安葬,又推倒牆垣,填平了井。
至於本地的群羊,也早被飢腸轆轆的六國群盜分食殆盡,只剩下一堆羊毛羊骨散落在他們的營地故壘中。
本地籍貫的騎長未能找到他的家人妻兒,也不知是逃了還是死了,伏在被烈火摧毀的家宅前久久不起,楊喜過去拍了拍他。
「吾等必將群盜驅逐!」
他們離開商顏,繼續向東疾馳,一路上所見許多里閭燃起了大火,那是六國群盜撤退時所放。
一些逃入山林河澤的本地黔首已歸來,瘦骨嶙嶙的他們,只能眼中含淚,無助地看著家園燃燒,廬舍化作火海。
有個瘦削的青年呆呆地看著這一幕,一咬牙一跺腳,單膝跪在路邊,請路過的秦軍騎從帶他走,他要追上群盜,為死難的家人報仇。
但被楊喜拒絕,叫青年等待武忠侯大軍,學著季嬰都尉的話道:「北伐軍需要每個能拿起矛,扛動盾的青壯。」
又向前十餘里後,一片豐饒的農田出現在眼前,微風吹拂,麥浪陣陣。
一批與他們數量相當的車騎,也赫然出現在面前,他們正在劈砍一座小溝壑上的橋樑,放火焚毀道旁黃橙橙的粟麥,這是為了延緩秦軍大部隊的追擊速度,並毀掉西河的糧食。
「是六國群盜的斷後斥候!」
眾人眼前一亮,苦追多時,他們終於逮到了敵人的尾巴,敵軍大部隊,只怕離此不遠了。
對面的六國群盜也發現了楊喜等人,立刻重新集中,開始列陣——立刻撤離才是明智選擇,但這半年來每戰必捷,楚軍有些飄了。
「抽刃!」
楊喜大聲命令五騎調頭,去向騎兵都尉匯報情況,自己則帶著剩餘人結陣。
他們亦無退卻的餘地,大軍有大軍的戰鬥,斥候也有斥候的交鋒。
半個月前,楊喜作為王離軍中的斥候騎長,曾遇到過一群北伐軍斥候,那時候,他卻毫無戰心,反而將降書包裹著石頭,重重扔了過去。
那時他的,失去了亮劍的勇氣。
記得剛投誠後,北伐軍的軍法官曾問過降卒們一句話。
「汝等從胡亥之召,與北伐軍為敵,可曾想過,自己為何而戰?」
當時,楊喜答不出來。
他的祖輩們,知道自己為何而戰:
為了響應君父號召,報西河百年之恥,為了使諸侯不再卑秦,這是老秦人的骨氣!
他的父親,也知道自己為何而戰:
為了始皇帝的夢想,為了軍功爵而戰!
而他們這代人,成長在一統後,卻連徭役田租都應付不過來,當服役再無利益可言,人們也漸漸失去了祖輩的戰心。
只因為官府的徵召令,和逃役的嚴苛懲罰,被迫離開家園,踏上戰場,軍吏天天喊著平叛立功,眾人卻毫無興致,念著身後的家。
而現在呢?
為何一度喪失戰心,丟掉武器的他們,要重新拾起兵刃,站在這面旗幟下?
「汝等可知,這是何處?」
楊喜咬著牙,盯著遠方耀武揚威的六國群盜。
「此乃吾輩之鄉!」
這是黃土一望無際的秦川,這是他們的家!
是誰給你們的勇氣,在此胡作非為?
吾等為何而戰?那個問題再度縈繞在楊喜心中。
「不為君王之榮。」
「不為官府之律。」
甚至不為軍功和虛無縹緲的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