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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艘船上,他卻看到了好幾截沒來得及清理的指頭。

  共尉解釋道:「浮橋為東門叔父所斷,東岸北軍為了過河,混亂中一道湧向河岸,爭船搶渡。先上船者揮劍亂砍,故船中斷指甚多,竟至可以捧起……這艘船,是哪個不用心的屯長清理的?下吏這就讓人將它們扔了!」

  「不必了。」

  黑夫嘆了口氣,低頭將那幾枚泡得發白的指頭一一撿起,孰視良久後,交給親衛。

  「舟中指可掬,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可見此戰之殘酷啊,將它們,連同那些死去的北軍士卒,一起埋了罷,那些年長點的兵卒,或許十多年前,還曾是一起伐魏滅楚的友軍袍澤呢。」

  「有罪的是胡亥、趙高,還有不願悔改的司馬鞅、甘棠,普通士卒,只是受上吏之命行事,在這場戰爭里,他們並無選擇的權力!」

  「讓彼輩的屍體,頭向西方罷,好不容易,到了離家這麼近的地方,卻死於門閭之外,真是遺憾。」

  這個小插曲過後,載著黑夫的船隻渡過均水,等進了東門豹的營地,卻見這裡雖然有不少傷兵,但減員不算嚴重,抵達大帳後,還不等他入內,卻聽到了一陣聲音很大的唾罵。

  「韓信那孺子,去歲在丹陽被打得大敗,損兵折將。而現在,乃公卻在丹陽得了大勝,等再見時,我看他還敢不敢洋洋得意!」

  聽這聲音,黑夫知道東門豹應無大礙,掀開營帳進去,笑道:「阿豹,共尉說你受了重傷,為何還如此聒噪?」

  「亭長!」

  東門豹正光著上身,趴在榻上,由醫者上瘡藥,卻是背上中了一箭,但因為他甲厚,入體不深,此刻見黑夫來了,立刻起身。

  黑夫讓他趴下,東門豹卻渾不在意:「小兒輩沒受過磨難,這點小傷算什麼?想當年,吾等隨亭長為卒伍時,誰不是滿身瘡疤?」

  他身上,從頭到腳,的確多有創傷,好似一隻豹子斑斕的花紋。

  黑夫卻臉一板:「趴著,我親自給你上藥!」

  等黑夫親手給東門豹敷了傷藥,系繃帶時,東門豹忽然嘆息道:「亭長的手法一如昔日,想我最重的一次,是在外黃城頭,幾死矣,幸而有亭長救治,這才挽回一命……」

  黑夫道:「陳無咎的作用比我大,沒他的瘡藥,就算止住血,也於事無補。你呀你,都已是裨將軍了,怎麼打仗還是喜歡親冒矢石?」

  東門豹道:「我當時也是無奈,那雨天裡,敵眾我寡,我軍皆有退意。遲一步,東岸的兩萬人就要順利撤走了,我不親自衝鋒陷陣,手下的吏卒,又豈會追隨呢?」

  「阿豹死了不要緊,要緊的是多截住敵兵,如此,才能讓亭長早日入關!讓安陸鄉親,早點過上好日子。」

  「若是折了你,縱再多俘虜兩三萬人,也是虧的!」

  黑夫打了活結,卻又笑道:「阿豹,方才我聽你在說韓信,莫非仍對我將你從漢中調回來,耿耿於懷?」

  「是豹無能,未能攻克南鄭……」

  東門豹嘴上不說什麼,臉上的不滿卻袒露無遺——這不滿並非針對黑夫,而是針對韓信!自從那次發生衝突後,兩個心眼一樣小的傢伙,已是結了仇。

  黑夫卻搖頭:「我換將,可不是因為這個。」

  「你覺得漢中和武關,哪邊是主攻方向?」

  東門豹想了想:「自然是武關!」

  「對啊。」黑夫拊掌笑道:「漢中由偏師去取即可,但武關這邊,我卻需要一名勇冠三軍的先鋒大將!」

  旋即黑夫臉一板:「怎麼,阿豹不欲與我同戰?」

  「做亭長馬前卒,也好過什麼偏師主將,只是……」東門豹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什麼。」

  黑夫站起身道:「開春以來,有些人,我便不點名是誰了……彼輩說我用人就像砌磚,後來者居上……」

  「簡直是一派胡言!」

  黑大帥憤怒地批判了這些流言,轉而寬慰東門豹:

  「放心,東門暴虎有的是立功的機會,往後不論爵位職銜,都不會居韓信之下!」

  ……

  東門豹這邊,總算是安撫了,離開營帳,黑夫心中跟明鏡一樣。

  南郡鄉黨舊部里,東門豹算得上是爵位功勞最高的一位了,他的態度,不可不止是自己在耍性子,而代表了一群人!

  韓信的飛速崛起,甚至娶了黑夫侄女,這讓不少舊部子弟又嫉又羨,同時有種深刻的危急感。

  雖然將「有功者居上」喊得震天響,但絕對的公平是不可能的,作為領導,一碗水要端平,以後軍隊裡,黑夫之下,絕不會是韓信一家獨大。

  他一方面要繼續提拔舊部,另一方面,還得發掘新的人才。

  所以回到這件事,若完全客觀地來看,東門豹是衝鋒陷陣之才。

  而韓信是帥才,連百萬之軍,將兵多多益善,用蕭何的話說,就是「諸將易得耳,至如信者,國士無雙!」

  後者顯然比前者更珍貴。

  但不能光看二人能力,還得看另一層面。

  「沒錯,韓信可為我而戰。」

  黑夫露出了欣慰的笑。

  「但阿豹,他卻能為我而死!」

  ……

  四月上旬,北伐軍連連告捷,窮寇能截的截了,未能截住的八萬多人,也早已進入武關,閉關而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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