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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問尊使,趙高,是否伏誅?」
謁者笑得有些難看了:「通武侯,陛下已重新徹查馮氏一案,趙高……趙高他已被陛下撤除郎中令一職。」
王賁皺起眉來:「這麼說,未誅?」
「此事案情曲折,又有黑賊從中離間君臣,陛下是想,讓通武侯回咸陽後,再慢慢查清楚……」
「讓老夫回咸陽?」
王賁啞然失笑,三軍之所以還能頂住叛軍和六國群盜的進攻,皆是因為他坐鎮前線,若他回了咸陽,這數郡二十萬大軍誰來統轄?
這次召歸,滿含陰謀的味道啊。
王賁口中有些發苦,不知是剛咽下去的藥,還是品嘗到了徹底失望的滋味?
謁者有些慌,匆忙解釋:「此番召歸,不止是如何處置趙高,陛下需與太尉、丞相一同商議,還另有一件要事。」
他連忙將制詔奉上,只望王賁看了以後能轉怒為喜!
但王賁看了這詔令後,卻更加震怒。
「勘亂賊,復關東者王!?」
老將軍騰地站起身來,將詔令攢成一團,努力控制著心中的怒意,同時能感覺到胸腔劇烈疼痛,熱血在順著喉嚨往上涌!
「今上……」
王賁是從帶血絲的牙縫裡,擠出那幾個字的。
「要背棄始皇帝遺志麼!?」
……
「三代之時,天子建國,諸侯立家,卿置側室,大夫有貳宗,親親尊尊,雖萬人稱頌,然則,此私天下也!」
「秦則不同,以法為教,以吏為師,賞不私其親,宗室無功勞不得屬籍,公子王孫二世為庶民,黔首士伍以耕戰之功可列於朝堂,此公天下也!」
「今天下共苦戰鬥不休,以有侯王。賴宗廟,天下初定,又復立國,是樹兵也,而求其寧息,豈不難哉!封建、郡縣之論,廷尉議是!」
「故朕不封子弟,分天下以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監!」
背完以上一大長段後,甘棠對閉目靜臥的王賁道:「通武侯,這便是十多年前,陛下廢封建,設郡縣的詔令。」
「年輕真好啊。」
王賁露出了一絲苦笑:「老朽絞盡腦汁,也只記得個大概了。」
雖然,始皇帝還是將這天下變成了私天下,一個人的天下……
但這廢封建行郡縣的理念,卻是再明白不過的!
「沒錯,就是始皇帝之願,故子弟尚不得為王,何況異姓?當年,始皇帝之所以猶豫不以扶蘇為嗣君,就是擔心扶蘇深受儒墨毒害,會拋棄法家之政,走殷周的老路。最後挑了胡亥來繼承帝位,也是看中他精通律令,當會謹遵父命,不肆意妄為。」
可如今始皇帝屍骨未寒,他的繼業者,卻將先帝的遺命,忘得一乾二淨!
「若始皇帝知道胡亥所為,恐怕會後悔,當初立其為太子罷。」甘棠心中默默道。
王賁則道:「始皇帝說得沒錯,復立國,是樹兵也,而求其寧息,豈不難哉?如今天下方亂,陛下不修內政,卻指望靠再立一王來平息叛亂,簡直是飲鴆止渴!」
他有些憤怒。
「再者,老夫父子兩代人,為大秦鏖戰數十年,披荊斬棘,掃滅五國。」
「王賁,更以這老邁殘軀,欲扶天傾,是為了在死前封王麼?」
「我是為了不愧對父親,愧對始皇帝啊!」
「但今上,今上怎麼就……」
王賁失望透頂。
但不管怎麼說,胡亥都是皇帝,還是他的女婿。
於是老王賁,便又罵起另一人來。
「這制詔,當是由丞相及御史大夫過目過才發出來的,李斯當年可是郡縣制的極力支持者,為此,不惜與王綰當堂翻臉!」
甘棠在一旁接嘴:「沒錯,李丞相當年說過,是故分封必弱,郡縣則強,今陛下雖一統海內,若分天下泰半為封國,豈知百年之後,子孫重蹈周室之事?」
「當時始皇帝還夸,李斯啊李斯,又寫了一卷能傳示天下的好文章。」
他低聲道:「李丞相,變了啊……」
「不!」
王賁卻冷笑:「李斯,從來沒變!」
「李通古,就是這樣一隻奸猾碩鼠,皇帝想做什麼,他就揣摩上意,從逐客書,到統六國,上帝號,廢封建,收詩書,皆是如此。」
「而現在,為了新皇的頭腦發熱,他竟也從惡如流,要將當年說過的話寫過的字,統統作廢了!」
說到這裡,王賁猛然間恍然大悟。
「我錯了。」
「老夫一直都錯了!」
「朝中,不止趙高一個奸佞!」
「大秦的徹侯,百官之首,李丞相,也早非純臣了!」
甘棠大駭,而一時間,王賁突然為自己感到悲哀莫名。
韓非子說過,一手獨拍,雖疾無聲!
這樣看來,他王賁前後奔忙,南征北戰,苦苦支撐,還真是孤掌難鳴啊!
王賁搖搖晃晃,仰天而笑,一時間老淚縱橫。
「太尉……」甘棠生怕王賁再度氣極昏厥,欲上前攙扶。
王賁卻一揮袖:「我無事,汝等,在外候著罷,放心……老朽死不了,至少現在,老夫還不能倒下去。」
甘棠不放心,守在外面,時不時進來看一眼,瞧到搖墜欲滅的豆燈,還有帷幕中,頭髮散亂的老將軍在和衣而睡。